或许是’国际粮食集团’的名号刺激到了不少人，这些日子里，林文理走在苏家庄内，过往对他不假辞色的那群人都变得慈眉善目了起来。
不过林文理对这群’老苏家’的人，依旧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但凡有人问起，国际粮食集团要怎么操作，他必然会回：”人家成功的范本就在那里，去学，去照抄呀。这都不会？”
他说了答案，但也像没说答案。这些地里刨食的庄稼汉要是有这样的眼界，又岂会紧紧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只盯着这一亩三分地。
不过苏家老爷可不像其他眼睛没睁开的族老，他是真正看过世面的。国际粮食集团的名号看起来虽然十分耀眼，但是苏涣也明白，这不是一蹴可成的事情。
就拿现在搞起来的汉津工业区做例子，林文理也是把钢铁厂当引路砖，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规模。
要是当初见面时，这货开口就是要搞一个工业区，苏涣肯定请他走人。那时的重点可是重建汉津钢铁厂啊，弹弓都没见到一把，开口就说要造飞机大炮，谁信谁脑残。
既然化肥厂在苏家内部都被百般刁难了，还指望搞成国际粮食集团？苏涣才没有这种盲目的乐观。但也不妨碍他了解一下，人家究竟是怎么运作的。
所以就在晚上，林文理定期工作汇报的时间，苏涣摆出了一套茶具龙门阵，看来是准备促膝长谈了。
这阵仗，林文理也算是熟悉。每到这种时候，自己就是负责喝茶润喉，然后说到口水干的角色。
泡茶的事情自然是苏家老爷这位读书人出手。人家不光懂，还讲究，更不会糟塌自己拿出来的好茶。
所以例行的报告是缩短再缩短，苏涣听了个大概就过去了，然后急忙的递上一杯茶。
林文理算得上是眼色相当好，人情世故都懂的人。当然，懂归懂，给不给面子是另外一回事。
只是老板的面子不好不给。一杯茶来，趁着林文理润润喉的时间，苏涣这才问起：”文理呀，前些日子里你说过的国际粮食集团，他们是怎么一回事？能跟我说说嘛。”
”顾名思义，圈地，种粮，然后运送到有钱买的地方卖掉啰。”对化肥厂的事情还有些怨气的林文理，不大不小地皮了一下。
苏涣也不生气，添了茶，说道：”假如事情真那么简单，大金怎么就出不了几个能在国际上跟人拼搏的大粮商。都是些关起门来自己玩的小气玩意儿。
”种地的事情我不敢说精通，但至少也是清楚。当圈的地大了，这个时候就已经不是单纯种地的问题，而是如何去管理。
”而说到管理，这又跟官场上的本事差不了多少。只不过种地的事情大家都熟，所以欺上瞒下的难度更高。
”不像那些县官，要是来个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书呆子，注定要被手底下的人欺瞒。但就算如此，想要坐大哪里有这么容易。可信任，可用的人手太少啊。”
最后那句话，可是苏家老爷真心的感慨。都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但一个苏家就百来号本姓人，大伙儿也是各有各的心思。
表面上人心是齐的，但一涉及到各自利益的时候，就又不齐了。
看得到却摸不到的是一个看法，譬如大多数苏家人看工业区这块肥肉，看得摸不得。而兜里的要被掏出来又是一个看法，譬如化肥厂明显触碰到苏家人的敏感神经。
苏家在大金朝构不上那顶尖的五姓七望，在荆州也不入四望之数，也就是个中等偏上，甚至应该算是个中等偏下的家族。
这也就是有一手种植灵粮的本事，让他们在靠山的支持下几百年来屹立不摇。但要说起粮食产量，不比第一梯队的望族，就比江夏郡的其他豪族，苏家也就是个弟弟。
无法坐大是因为苏家不够狠，圈地、吃地不比那些大家族多吗？当然不是！
苏涣自认为治家也还算严谨。苏家又是耕读传家，族内风气当然不会乌烟瘴气的。唯一想得到无法坐大的原因，就是人丁不旺。
有资格进族谱的苏姓人也就百来号，算上世代侍奉的家生子，也就四五百人。再算进各地的佃户，也没过两千之数。
跟那些光自家动员，就能拉出几个师的大家族不能比呀。
对那些大家族的路数，曾进入过官场的苏涣在耳濡目染之下，多多少少也心理有数。不论是脏的手法，或是不那么脏的手法。
身为一个胸中藏口浩然气的大儒，苏涣当然是不屑做那些事情，更不会容忍家里人去做。所以苏家想要发展，只能看向土地以外的项目。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珍公劝说他接下钢铁厂，苏涣会同意的原因。固然有振兴民族工业的愿景在里头，其实也有帮苏家多找几条出路的心思。
尽管并没有太多苏家人在工业集团中担任要职，并不代表集团就不姓苏。瞧瞧其他家族恨到牙痒痒，却又无法插手的模样，就知道苏家的掌控力道有多强。
但这些都不妨碍苏家老爷那颗想发展的心。都说中外有别，这些西方世界的国际粮食集团是怎么玩的，他真的很感兴趣。
要是手法不脏，有可以借鉴之处，苏家老爷也不是不能想办法撑起一个新的架子。就好像苏家工业集团之于苏家，那姓苏又不姓苏的疏远感。
林文理当然不知道苏家老爷心里的小九九，但他看得出来老爷对这事儿是挺上心的。也就认真说道：”其实老爷想知道的事情，那天我说的内容就是了。不过我还是再说得详细一些吧。
”其实这些国际粮商巨头走的路子，跟工业化的路子差不多。就是统一标准，大量生产，将人的影响因素降到最低。然后再把持住运输和销售通路，彻底摁住其命脉。”
苏涣听后，说道：”把持住运输和销售通路，这一点我倒是能理解。你领进门的那小子，李二苟做的事情确实叫人佩服。——”
谁能想象得到，苏家集团中员工数量最多的单位，第一名是汉津钢铁厂这个最早发展的单位。第二名居然是李二苟搞起来的贸易行，而不是哪间大型工厂。
贸易行底下，人数最多的职务是将货物运送到指定地点的物流队伍。在这个机械化交通工具还不普及的时代，全是靠人力与有限的畜力来进行运输。
”——不过你说这种地，要怎么统一标准，还做到大量生产呢？人的力气是有限的，想要扩大产量，除了有更多的地可以种外，就是使用更多人力。这又跟降低人的因素影响相违背了吧。”
林文理细数道：”首先就是育种。大金传统的农事上，其实并没有品种的概念。顶多就是每一次收成，留下一部份结实饱满的谷子做种。
”然后在每一年播种育苗的时间之前，再用各种方法筛选过一次。这样的做法其实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品种的特征在这一代代的迭代中，就会有缓慢的变化。
”这些变化，有些是好的，有些是不好的。但是总体来说，我们的农民并没有刻意去控制这些，而是放任其变化发生。
”而所谓的育种，目的是选育拥有最优秀特征的谷物，以此作为母种。每一年的种子都是母种三代或五代以内的子种，以确保最大限度保留下母种的优秀特征。
”这背后的一系列生物科学知识，一点也不会比钱先生所主持的实验室还要浅薄。而且听说在联邦国，还有意思为这样的品种建立起专利保护。
”一旦专利权壁垒建立起来，就意味着种植的农民连自己留种，待来年再播种也是不被允许的。想要用种植该优良品种，就只能向育种单位购买种子。
”有了种子之后，从打田到插秧的过程，都可以用机器来取代传统的人力。机器化的好处就不用我多提了，顶多就是将原本不规则的田地重新划分的规整些，好方便机器作业。
”到了田间管理阶段的主要任务有三：施肥、除草、除虫。灌水排水这个得看天气安排，在现阶段是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取代人力的。但是我所说的那三项都有更好的手段。
”施肥当然是使用化肥了。以工业手段生产出来的化肥，和传统的有机肥相比，最大的好处是保证了肥料效果的稳定性。
”而除草与除虫这两项工作，则可以使用专门针对杂草与昆虫的药物来解决。想要一劳永逸是不太可能的，因为这会连要种的目标都一起毒死。
”但只要这类农业药物可以解决部分的杂草与昆虫问题，不就等于无形中减轻了农民的工作量。农民的工作量减少了，就意味着一个人可以管理的面积就更大了。
”到了收割的阶段，我们又可以使用机器来减轻工作量。可以说再加入现代技术之后，一个人可耕种的面积与单位亩产量，都会有一个显著的提升。”
听完林文理的说明，苏涣算是更直观地理解到，农业的未来方向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