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涣振振有词地说道:”首先我得承认,这不是赔本赚吆喝的买卖,但赚的真没外人想象得多。其次,我是希望给大金搞出一套工业体系来。
”就算无法完全满足内部的需求,但比起什么都没有,只能任人鱼肉的状况还要好。一场大战,落后的苦头还吃不够吗。”
虽说这些话本就是苏涣的初心,但这时说出口,那也是演技力爆棚,渲染力十足。要是听众多一点,包不准有人要被感动到起身大叫。
富东对此能说些什么吗。人家拿理想说事,自己非要拆台,说人家意图不轨。这是来结仇还是来报仇的。所以他知道,这话题大概到此为止了。
虽然有心延揽眼前的两位,到京师主持工业化的大局。但整场谈话下来,就是个不断被上眼药的过程。
林文理字字句句都在强调,这事情没那么好搞。不是支起一个框架之后,就能像金银铸币局一样,不断地吐出银元来。
要是有人以为这就是个钱袋子,可以上下其手。信不信下一刻林文理就会说,老子不奉陪了。
富东都不用深入认识这个人,光是从这些天的观察,就知道他在说这句话时,绝对不会带犹豫的。假如多考虑一秒钟,那肯定是在想,要打断来人的腿还是手。
而苏涣则是在说,这事情真的没赚钱,他是在做理想,做身体健康的。不能说流水大,利润就一定高。尚且有’薄利多销’一词,说明了这类的问题。
至于里头有没有猫腻,富东相信是有的。无奸不成商这话可不是空穴来风,只是没人看得懂苏家的手段而已。准确一点说,是林文理的玩法。
每间工厂都是一间公司,每个公司有独立的人事、财务,各种资料横向之间并不互通。到这个部分,都还是大家能理解的。那些擅长经营的高门大户,多半也是用这样的管理方法。
但是接下来的动作,可就让很多人看不懂了。所有公司之间的货物往来,全都是买卖,而且是按照市价买卖。有交易额,就会有相对应的税额,然后上税。
一般高门大户的营生,要是内部互有往来,写个调拨就把帐做过去了。自家人哪里有买卖的道理,更别说这钱还要缴一笔税金。这不是白送钱给政府嘛。
朝廷中有人算过,要是用老方法来经营苏家集团,把税金截流下来,苏家的流水至少能有三成是可以’见者有份’的。
到时让他们拿点出来当添头,打通上下关系,但凡说一个不字,隔天都能让整个集团关门大吉。
偏偏这人脑筋轴,不懂得分润的道理。而是做成了税金,缴到汉津市政府手上。这些钱,原本是大家可以分的啊,如今却被一个地方政府独吞了。
苏家虽然在人情义理上做得不够圆满,可是谁都拿他没办法。因为苏家没犯法,这些’不属于’他们的钱,他们也没捂在自己的口袋里,而是上缴给了政府。
特别是蔡镛这个市长,力保他这个合法合理的钱袋子。也就按照规定向中枢上缴的份额外,其余的谁想伸手,他都敢剁!
政府囊中有钱,各种公共建设做起来就不手软。这在旁人眼中,真可谓是’上下交相贼’,干得热火朝天,没有不眼红的。
也就是说苏家集团是用相当另类的方式,给自己打造了一个官面的金身。谁想使绊子都没那么容易,除非今天汉津市改天换地……
看清楚了局势,虽然没有彻底探清苏涣与林文理两人的想法,但是连猜带想的,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富东就绝了劝说两人的心思。
不是对自己的口才没信心,是对自己的亲族没信心。这两位要是北上京师,自家的叔伯兄弟、八部中人,还不像恶虎扑羊一样,把他们生生给瓜分了。挡都挡不住。
朝廷内部的打算,可是希望这两人像在汉津市一样,朝廷出地出人出政策,其余不出分毫,搞起一个工业区来,成就众人狂欢的舞台。
要是朝廷出资,从原本抄苏家,变成薅朝廷的羊毛,这可就悖离原意了呀。不掏钱,白嫖,这才是重点!
只是谁都不是傻子,富东亲眼见到,更加确定苏涣、林文理也不是傻子。说一些注定会被拆穿的谎没有意义,他们不可能上当。
从大势,从法理,从交情等各种面相,同样不可能说服这两位离开汉津这一亩三分地,北上京师去重新开始。
那么朝廷还有什么手段逼迫他们?
……其实是有的。但那就不是富东可以施展的了。
所以富东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任务,大多不了了之。他就剩下最后一个明面上的任务,开口问道:”对了,林先生,可不可以向您打探一个人。”
”请说。”
富东开始描述道:”那是位老大爷,没有蓄胡,尖脸小眼的。说话声音有些高,但也浑厚有力。那是我家中派出来的人,也算是我的长辈。
”家里头派他来,也是希望和林先生接触一下,互相了解。但是那位老人家出门很久了,一直没有回去。这才要我来问问,不知道林先生有没有见过那位?或是知道他之后的行踪?”
看似普通的问话,城府修练得还不够深的富东,不免用上锐利的视线,想从林文理的表情动作中看出些端倪。这也是默认对方会说谎了。
不过林文理这回可没推托了。听着富东的描述,他啊了几声,就说道:”这位老人家我有印象。见过一面,说了一会儿话,谈不上是宾主尽欢,之后也确实是不欢而散了。但我也就见那一次面而已。”
本着不多说,多说多错的原则,林文理对这件事情算得上是谨言慎行了。
富东是个外人,就只能听字面上的意思,看着对方一副问心无愧的坦然表现。虽然怀疑内情不单纯,但这又不是什么刑讯逼供的场合,不好扯破脸逼问对方。
但苏家老爷是什么人啊。看透世情方为儒,不光道理要懂,人心更要懂。或许林文理这人他无法拿捏,但要揣摩对方的心思却也不难。
像这种说得上是遮遮掩掩的话,苏涣几乎可以肯定,林文理和那位老人家的见面,绝对不是如他口中所说的那么波澜不惊。两人高低得做过一场。
问谁输谁赢就是个废话。一个还能在眼前活蹦乱跳的,另一个可是家里派人出来找了,这样的结果还不明显!
不过富东还是抓准了一个点,问道:”不欢而散?就不知道林先生是怎么和那位老人家不欢而散的?”
林文理上下瞟了富东一眼,彷佛在传递着你自己心里难道没点逼数的意思。但既然在这种场合被问了,也不好一句’不知道’顶回去。人好歹是苏家老爷带来的,得给面子。
”那时那位老人家是代表靺鞨完颜部的人,来问我愿不愿意转投入哪个王爷麾下,到京师也办起一个工业区的大项目来。我开了条件,老人家怒了,然后就没了。”
当着人家老板的面,说起挖角的事情,这多多少少有些不厚道。富东难得的脸色一红。
其实被挖角的人面对这种事情,也应该是讳莫如深。谁知道林文理就这么敞亮地说了出来,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敢这么做的人,必然是严词拒绝他人,向自己老板表忠心的意思。
不过该问的还是得问,富东硬着头皮说道:”既然林先生愿意开出条件,就代表有谈判的意思。又怎会激怒那位老人家呢?”
林文理慨然说道:”我说既然朝廷有意要我主持工业化的项目,那就封我为一字并肩王,或是直接写禅让诏书给我吧。没这样的身份地位,光要应付那些打秋风的,我正事也别做了。”
富东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就是苏涣也瞪大了眼珠子,不可思议地看着林文理。他们都想过林文理可能的拒绝理由,但绝对没想过是这样的拒绝法……或者说开出这样的条件。
假如真封了这个人为一字并肩王,或者干脆皇帝换他当,还有什么事情搞不起来的!
问题是,谁敢?
富东这时也了解了,宫中的那位老供奉为什么会发怒了。这样的要求不亚于高举反旗,这叫正经皇宫内廷的人怎么能接受。
但……那位老供奉可不是普通人呀。至少富东不相信,那位在生气之后会拂袖而去,而不是把人狠揍一顿。就林文理提出的要求,当场格杀都有可能了。
结果却是,那位老人家不见踪影,而林文理依旧活跃。这代表什么,富东不至于笨到想不出来。
一念至此,让富东的心冷了下来,原先的尴尬都抛到脑后了。但他表面上仍强作无知,问道:”林先生,您当真不知道那位老人家之后去了哪儿?那为什么老人家至今也没有回去。”
林文理一脸无辜貌,摇头说:”两条腿长在他身上,要往哪走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大金那么大,我看那位是孤身一人出门,没带半个随从。
”也许在哪个山沟旮旯脚的摔下山,或是路上遇到什么大妖怪,人没能跑出来。这种事情,不能赖我身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