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师兄？”富东想起了那位。当初在京师大学堂的时候，荆州四大望族的牌面可是比苏师兄这位还没成就的大儒还要高啊。
只是跟错了人，被连带着打压。本以为会就此远离官场，谁知道一场大战，让南方势力复起。蔡镛这位荆州四望的才俊，又重新投入官场之中。
不过复起的蔡镛没有进入中枢，反而是去了地方，回到荆州老家。
虽说大金任官有地区回避原则，但时至今日也已经名存实亡了。地方势力只差划地为王，高举反旗。
但是让蔡镛这种原本视为政坛新星的人才分派到地方，大家一开始还以为荆州四大望族和朝中的珍公闹不愉快了呢。
谁知道他们不声不响地就闹出个汉津苏家好大一个局面来，着实吓住了不少人。
经历一场大战，谁都知道大金底子薄弱，急需尽快工业化，好追上世界先进国家的脚步。
大战时期，那可是一船船的黄金去换回’援助’的军火。这种事情没人希望再体验一次。
但是大多数人连’工业’是啥都还没搞明白，南边的已经搞出了一个工业区，连带着搞起一个全世界都没有的核能发电厂来。
要不是知道神仙不懂科学，都要有人说这是神仙手段了。
可是以汉津钢铁厂为核心的工业区，大多数人很容易将目光放在苏涣或林文理身上。今天要不是被提醒了一句，富东都快忘了这位昔日的政坛新星——蔡镛。
对于林文理口中，蔡镛对苏家集团的帮助，说富东不好奇那肯定是假的。只是先前没有想到这一茬，自然没有就这方面多做关注。
如今被提起了，富东不由得追问道：”能和我讲讲，蔡师兄发挥了什么大作用吗？”
林文理也没忌讳，张口说道：”不知道富大人去过工业区的地儿看过了没有？假如有的话，觉得那边的规模大不大？”
富东笑道：”怎么不大。这可比京师的这胡同、那胡同的还要大得多。搞不好都比一些乡下地方的县城还要大了。”
”对对对，大人您抓到重点了。”
”嗯，我说了什么吗？”
”您拿了县城做对比呀。”看这位号称文武全才的公子一脸不解，林文理解释道：”大人，您看。假如要兴办一间工厂，最重要的当然是技术。没有技术的支持，办劳啥子工厂呀。
”但假如办的工厂多了，多到什么程度呢。占地可比一个县城的大小，人口甚至也有同样的体量。这个时候，技术固然也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什么？是这里头的人啊。
”以现在汉津工业区的正式员工来说，数量在二十万上下。如果算进其家属，涉及到的人口有百万之巨。这些人的吃吃喝喝，总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出入行走，也不可能是御空飞行，双脚不沾尘土吧。人的四大需求，衣食住行，这些东西办厂的人能照顾到几分？真正使力的，还得是地方父母官呀。
”好吧。就算不说人的事情，要建设起一个工业区，交通得考虑吧。路不好使，上班的人无法进厂，生产出来的商品无法运出去卖，就算工厂技术是世界一流的水平也没用。
”总不能说这些路是工厂在用的，所以这些工厂要想办法自己修。那么工厂出资修的路，是不是可以视为私人的，禁止其他人使用？
”像这种归属权与使用权难以划分的部分，地方官府出面，肯定好过民间资本自行解决。这种时候，一个愿意帮忙解决问题的地方父母官，比什么留过洋的技术大拿还要重要。
”可以说，今天工业区能有这样的规模，蔡市长的功劳没有十成十，也至少占了七八成。试想一下，假如今天遇到的地方父母官只想着上下其手，那今天工业区会变成怎样一副模样。
”毫不客气地说，这是苏家在荆州这地界多少也有些牌面，然后蔡市长出了大力推动。这要是去了其他地方，苏老爷的名头不够用，使钱不一定能打通关系，各个环节都有人伸手。
”在这种状况下，就算主持项目的是从国外请来的顶尖工程师团队，这个工业区办得起来吗？就算办起来了，得要花多少钱，浪费多少力气啊。
”再者，生产出来的商品终究是要卖出去的，得卖多少才能产生利润？要是因为各种吃拿卡要，导致成本过高；又为了追求利润，让定价居高不下。
”这样一来，有办法和国外进口的同质性商品竞争吗？假如进口来的东西反而比我们自己生产的还要便宜，我们要怎么要求老百姓买我们自己的，而不是进口货？
”大金近代所发生的对外战争，除了近期那场大战是八洲国不自量力地想要吞并我们外，哪回不是跟商品进出口的贸易问题有关。
”所以我可不认为大金有胆量禁止国外商品进口，以此来保护国内的工业商品。假如没有国家的保护，又没有价格上的竞争优势，这样一门赔钱的生意，能够维持多久？
”找个冤大头来吸血，吸干了就换下一个？杀头生意有人做，赔本生意没人做，别真的把人当傻子用。就算有傻一时的，也没有傻一辈子、傻几代人的。
”到时一旦让人看破手脚，信用就会像堤防溃堤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到时就别想着修补回原状了，直接另起炉灶吧。
”总结一下我的想法，那就是想办一间工厂，靠的确实是技术。但想做大做强，就不是技术的事情了，得要靠方方面面的帮衬才行。所以蔡市长的功劳大不大？我认为是极大的。”
诚然这些话有贬低技术重要性的意思。但林文理这一通解释的主要目的，就是从各个角度提出警告。
反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要是让他们认为技术在手，万事无忧，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
总之一句话，北面的想搞工业区可以，但想要跟过去一样，把这事儿当成靺鞨老爷们的钱袋子，不时就薅一把，这么搞绝对是没戏的。
而且会就这种事情提出警告，不也代表了当遇到类似的事情时，林文理大有拒不配合的意思嘛。
对于这样隐晦的警告，富东当然不至于听不出门道。但他只是笑着说道：”林先生多虑了。再说自己赚了大头，分润给别人一些汤汤水水的，不过份吧。”
靺鞨老爷的想法就是那么朴实无华，做生意等于有钱，有钱就要见者有份。赚钱还是赔钱，那是做生意人的本事，跟他们分不分钱的没有关系。
富东虽然较之靺鞨八部的老一辈人开明与较真，但其实有些观念也还是没变的。尤其是那种主奴的角度，多多少少带着那种百年前的盛世意气。
这也是为什么苏涣没和这位深交的缘故。
如今这位提起了，苏家老爷不得不替自己人出声。也就帮腔说道：”富师弟呀，你该不会以为支起这么大一个事业，我老苏家赚了个盆满钵满吧。”
”林先生说了，杀头生意有人做，赔本生意没人做。师兄不会是想告诉我，这一大摊子其实都是赔钱货吧。”
”呵呵。”苏家老爷忍不住轻蔑地笑了两声，后又正色说道：”这么说吧。现在苏家一年的进帐，还不如在战前光靠卖粮的进帐多。
”不管是谁问我，我都是老实的说出这个答案，但一直都没人信。今天就看你信不信我说的这些话。”
”师兄，这不至于吧。”富东嗤笑道。
但看着苏涣一脸认真的神色，以他对这位师兄的认识，真话假话还是看得出来的。富东有些拿不准地说道：
”师兄，咱们私底下，用不着说这种搪塞人的假话。我也不会外传，您就跟我说说，真正的情况真是如您所说吗？”
苏涣正色说道：”戊戌年间的变法改革，为了抽商税，引进了西方会计那一套方法。先不说那时的其他措施有没有成功，这套商税办法可是留了下来。
”只是到了地方，是用新的方法抽税，还是用老方法，端看有没有人熟悉这一套计算办法，能用新办法收商税。
”大多数人图省事，还是用老一套自由心证的方式，喊价这一年的税金要收多少。因为这么做，也方便有人从中渔利。
”我名下的所有公司与工厂，可都是用新法缴税。意味着全部的账目在市政府处都有存档，有心人其实都能查到。
”我究竟是赚是赔，是大赚还是小赔，看得懂的人都能算得出来。东西都明明白白在那边告诉你们了，还是有人觉得我苏家赚了大头。是不是我要赔到上街乞讨，大伙儿才认账。”
其实这当中固然有会计手法的问题，也是因为集团发展策略带来这样的结果。想要获取大量利润也不是做不到，减少利润转投资的项目就好，但发展就没有今天的迅猛了。
只是这些话不用告诉外人，苏涣也乐得把这样的托辞挂在嘴上。反正这也是事实，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富东真拿捏不准这些话是真是假，他只问：”既然这生意没有想象中的利润，师兄又为何要苦苦支撑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