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东和林文理的会面，称得上是另一回不欢而散。
只是有苏家老爷在场。而且富东还记得眼前之人是能跟自己媳妇儿过招的，就没有强出头，想要在外人面前表现一下自己文武双全的’武’究竟有多强。
自己也就是练过骑射，抡过石锁。但真要跟打了七八年大战，老鬼师的老鬼比，不客气地说，富东就没想过自己有可能活下来。
那些战场上真杀过人的，哪怕不是练家子，要是把对方的杀性调动出来，说自己连动都不敢动是有些过了。但是富东可以肯定，两人打起来，最后死的一定是他。
总之富东还是全身而退，安安稳稳地从林文理的办公室走了出来。和苏师兄靠套几句，便带着自己的仆人，和这位本身也是很忙的苏家老爷分道扬镳，回到公学的教师宿舍。
这间宿舍是分配给公学新任讲师秋玉姑的。虽然富东近日就会回京师，但公学还是提供了小家庭用的一厅二房格局，而非单人宿舍。
话说会稽秋家本身也是望族，秋玉姑想在汉津市添购一处房产不算什么大问题。但考虑到她不觉得自己会待太长的时间，且公学所提供的宿舍可一点也不简陋，所以就干脆住下了。
多出来的房间，到时刚好让服侍的丫鬟住下。秋玉姑虽然不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残版大家闺秀，但能够享受的时候，她可不会非要讨苦吃。
刚搬进来的这几天，主仆俩正收拾着屋子。
里头的家具虽然都是新的，但比起他们这种高门大户习惯使用的，还是差了几个档次。秋玉姑虽然没有要求全换，但被褥这些贴身的，还是换上了自家的东西。
这几天，就是忙着将房子布置成适合自己习惯的样子，所以秋女侠也没忙着在城市内到处踩点……喔，应该是观光。
富东一进屋子里，主仆俩其实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一些细节，像是花瓶是要摆在窗下，还是摆在窗边；屏风要开几折，朝哪一面之类的问题。
一见到男主人回来，秋玉姑的贴身丫鬟就去准备热水煮茶。入秋的天气在荆州这边只是多了几分凉意，整体来说还是挺暖的。但是大户人家，入口的讲究暖心暖胃，就不会去喝凉水。
少了人手帮忙，倒也不是说秋玉姑自己就搬不动东西，只是没了对象可以商量，索性也不再折腾了。坐到了藤椅上，一眼就察觉到自己丈夫那眼神底下的怒意。
”怎么？谁招惹你了？一副想吃了某人的样子。”秋玉姑随口问道。
富东也不藏着掖着，直说道：”那个林文理也实在太不知好歹了。”
秋玉姑笑道：”老鬼师的老鬼，桀骜不逊是所有看过他的军官对他唯一的想法。要不是这人真敢冲，真能打，早就不知道枪毙几百回了。
”你现在才知道他不知好歹？猜猜那些怕死的将军，为什么没把这样的人收做亲兵？不要没被敌人干掉，先被自己的亲兵给气死呀。那就不是凡人能用的神仙人物。”
妻子的话倒像是火上浇油，富东气愤地说道：”你知道他答应北上京师建设工业区的条件是什么吗？”
”哦，你们居然有谈到这个。”苏师兄回避了吗？秋玉姑心里猜测着。
”他居然说要让他北上，除非封他作一字并肩王，或是皇帝颁布禅让诏书。妳说这种人该不该杀！”
”哦，他居然提这种条件！”秋玉姑一想，又说：”该不会是苏师兄在旁边，他随口说一些胡话，就是想找个台阶下而已。”
”就是找台阶下，也不能说这样的话。这是造反呀。”
”呵，嘴巴说说不行，写成文字犯忌，再整个文字狱，诛他九族如何？喔，那货孤家寡人，杀头就是死全家，也用不着诛九族了。毕竟这样的名声比较难听。”秋玉姑拱火说道。
”妳这……”富东有心想骂媳妇儿。考虑到家法严厉，好男不与女斗，他放弃了不文明的举动，转头说道：”就算不说他那狗屁条件，我大概也知道那些被派来南边的人怎么了。”
”哦，怎么了？”慵懒地斜坐在椅子上，秋玉姑一边喝着盖茶，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
富东生气地说道：”那肯定是没了啊！不说皇宫派出来的人，就是那些阿哥贝勒，或是其他八部子弟派的人听到他那样的条件，有谁会不发火的。
”我这是看在苏师兄的面子上，否则我也要跟他好好比划比划，这可跟什么文字狱没有关系呀。妳就没听这人说话，那就是个无君无父的乱臣贼子。”
”呵呵。”秋玉姑笑而不语。朝廷持续一两百年的愚民政策，终于在七八十年前遭遇了一次重大的变故。南方民乱虽然被打压了下来，却也难以避免地显现出靺鞨八部的势弱。
幸好后头的几任皇帝顺从汉臣之意，逐步改革。且不论改革是否成功，总之朝廷没有继续压制反对的声音，否则包不准哪里就爆出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
如今这天下，虽然没有人带头喊改天换地的口号，在’忠君爱国’这四个字上，前两个字可是摇摇欲坠了。特别是经历了那场大战，朝廷的丑态更是令情况雪上加霜。
大战虽然过去八九年了，能抚平的创伤也早已抚平，但是某些事情可不会回头，譬如失去的人心。靺鞨老爷们还想象百年前一样，骑在汉人头上吆五喝六的，还不被赏个大逼兜。
当然，这些事情要是站在八部子弟的立场去想，自己丈夫的反应可就一点也不叫人意外了。
不过在这事儿上，秋玉姑一向是不会拆台的。因为这种程度的口舌之争，争赢了也没意思。
在秋女侠眼中，朝廷就如冢中枯骨。之所以棺材板还没用铁钉钉上，是因为有联合王国君主立宪的路线钓着，大伙儿没非要走高卢的大革命路线。
有一说一，高卢大革命，推翻帝制，建立共和之后，不也又恢复帝制，然后又推翻……那套玩法真心叫人看不懂。
笑归笑，但对于事情的状况，秋玉姑还是很好奇的。于是问道：”看你这么气愤，难道那位林先生承认了什么？”
冷静下来的富东，摇头说道：”他的口风很紧，什么不该说的都没说。但不只是宫中那位老供奉，就我所知宫里派了七八拨人，宫外我知道的也不下这个数字。
”一拨人多的有十三四个，也有像那位老供奉单身上路的，这些人全都到了南边，然后没人回来。假如那人真是开出那样的条件，没有人会不跟他翻脸的。
”一旦翻脸了，两边起了冲突，有可能互骂几句就完事了吗。那么最后，林文理还能在外行走，朝廷来的人没半个回去，这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但是妳也不想想呀，我知道，数得来的就七八十号人了。那些我不知道的有多少，更是难以估算。这些人没一个回去，妳说这人得要有多狠呀。”
不在乎自己丈夫那点兔死狐悲的小心思，秋玉姑开大绝嘲讽道：”八洲国不请自来的客人更多，凡是到老鬼师的老鬼面前的，也没几个能够回去的。
”人家那个可是有军功纪录，算得上是证据确凿。虽然也有那种无法证实的，但也不见八洲国跳出来抗议呀。你们那算什么。”
富东一听，不乐意了。他怒道：”这能算是一回事嘛。八洲国那是敌人。我们是要抬举他，结果这人不识抬举！这一样吗。”
”唷呵，抬举他。那么为什么那些人没一个回去，你还能跑我跟前抱怨，这不也说明了很多问题嘛。你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的地方，就只有苏师兄在不在场的差别吗。”
怒极杀人然后被反杀，怪谁？这是秋玉姑没问出口的话。
其实富东也听得出来，夫妻俩对这事儿的认知有着明显的分歧。而这个分歧，又是他们最不愿意触碰的部分，因为关系到立场之争。
遇到这种情形，大多数时候夫妻俩会很有默契地闭口不续谈。只要这件事情跟他们没有切身相关，就只是遇到听到，所以嘴里聊聊的程度。
既然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加上谁也说服不了谁，那为了争论而破坏夫妻间的感情，这又何苦。
但今天这事儿看似和富东无关，是靺鞨八部乃至于朝廷宗室的问题。且富东在八部子弟中只是个边缘人物，所谓文武全才的名号，也只在外人圈子里流传，八部子弟可不认。
像这种热脸贴不上冷屁股的劲儿，要是秋玉姑自己，早就谁爱玩儿就自己玩去，少惹老娘。但是自己的丈夫可是一心想要恢复大金荣光，并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的人啊。
假如不是瞧这人上进，秋女侠还真不会下嫁这种人。
但上进是一回事，冷眼看着他朝南墙撞过去又是一回事。
秋玉姑难得地开口警告道：”你要怎么做，我无从置喙。但不想让我守寡的话，可别傻傻的被别人当枪使，和那人起正面冲突。就是站在外围吆喝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