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衍武把自己那摊儿一忙和完,转头就惦记起他爸爸这边儿来了。
因为一直是托付泉子每天下午去帮衬的,他就问泉子。
“老爷子那儿没问题吧?收拾的怎么样了?”
陈力泉想了想回答。
“弄是弄得差不多了,要我看就差买酒了。回头咱要能派辆卡车去大北窑,或者牛栏山帮着拉一趟就好了。”
这件事好办哪,洪衍武就点点头。
可没想到陈力泉下面说的一个情况,倒是真够邪门的。
“对了,昨天吧,还有个新鲜事。不知道为什么,老爷子非让我带人在屋里正中间刨大坑。好好的地面,非给刨出来四个大圆坑。我光顾干活了,想要问的时候,老爷子都回家了。小武,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洪衍武也不明白啊,想了半天没头绪。
摇摇头,他就又问了。
“那酒馆的字号起好了吗?按着我们洪家的规矩,老爷子是不是又起了一个‘燕’什么居啊?”
没想到这次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泉子居然说,“没字号,老爷子好像不打算挂招牌了,我问过,想去做一个,老爷子还给拦了呢。后来,老爷子就亲笔写了四个字‘随意小酌’,贴在门框上面了,连个门匾都没有……”
啊?这?这也忒能凑合了!
可问题是,老爷子不是抠门的人啊,又是真正的行家。
怎么也不会在这事上省钱啊?
这么一听,洪衍武越来越琢磨不透了。
正这时候,听见了他们对话,水清也来插嘴。
“小武啊,你看你,给了爸两万块,其他就什么也没管。全指着泉子去帮爸的忙了,这不太合适吧?别说大哥大嫂老过去照应,前两天,张师傅还特意去了一趟呢。我觉得现在既然得空了,咱俩应该赶紧去一趟。看看除了派车买酒,还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没有。别让老人主动开口,心里闹别扭。”
这话在理,于是这天下午再没耽搁,洪衍武、水清一下班就奔了洪禄承的小酒馆了。
反倒是陈力泉的挎斗摩托打不着火了,结果他必须要去找厂里的老司机帮忙给修修。
这天他就耽搁了,没去成。
而说到这儿,那就得再提一提这酒馆的选址问题了。
还别看洪衍武和水清是初次去,可他们绝不会转向,因为那地方特别好找。
敢情洪禄承所看上的,是“万寿西宫”东门口,原先“园林局”的工人当仓库和工具间的七间平房。
人一到了公园门口,也就到了地儿了,绝不至于搞错的。
而这处房子最大的好处,其实就是离家近,距离福儒里观音院也就五六百米远。
老爷子每日往返,绝不至于累着,等同于家门口。
除此之外呢,还有一条也很重要,就是房租还特别便宜。
如果是按照当时国家规定的商用租房价儿算,最差的地段每平米是三块零八。
那按一间房十五平米,这七间房来算,就应该三百块啊。
可洪禄承租下这所有的房,拢共才不过一百块一个月,而且一签租赁合同就是十年啊。
要问为什么这么合适。
这一得说因为当时的私营经济还没发展起来。
由于个体户还多数处于租赁摊位的发展阶段,外地商人还没开始进京,门脸儿房还远没到供不应求的时候。
而且这地段又不是热闹的商业区,住的还都是穷老百姓。
园林局就是想把这房出租,也很难找着主儿。
二来呢,前面说了,老爷子开这个买卖是便民性质的,那得到了街道的大力支持啊。
由街道和居委会出面协商,再冲着为人民服务这个理由,“园林局”怎么也得卖几分面子。
至于其三,这“万寿西宫”还是个免费的公园。
“园林局”认为这就是个白白往里贴钱的窟窿,从来也没重视过。
平日里,就几乎没人来维护。
园林工人只在夏季怕树木旱死,这么有一搭无一搭的浇浇水而已。
但这么一来,那些房子算是白瞎了。
往往房子漏雨了都没人知道,玻璃也经常被淘气孩子给砸了。
直到等到有人来了一看,屋里东西都泡坏了,才能跟上级请示,找人来修房。
可偏偏修也是白修,因为下次一来,多半还得坏。
反正这么说吧,“园林局”每年不光要白贴水费,房屋维护不善的损失更是大头。
所以对他们而言,只要能收点房租,就已经是巴不得的好事了。
至少房子肯定不会坏得这么频繁了,这一年的水费也有地儿出了,对不对?
又有谁能长后眼,想到今后什么样儿啊。
还别说十年合同了,就是二十年、三十年,也愿意签啊。
结果呢,自然就让洪禄承占了大便宜了。
照洪衍武看,他爸爸等同于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因为哪怕是买卖真干黄了,回头等经济一热起来,把房一转租给别人,也能把本儿捞回来。
但即便如此,光离家近、房租低这两条,也仍旧不能概括这房全部的好处。
洪衍武人一到这儿,仔细这么一打量。
他才真的感觉到老爷子的眼光独到,挑房挑得太准了。
因为无论还是地界、环境,还是房子本身的设施,就没有不合适的。
不信就看哪。
首先这排房子东临马路,右边紧挨着公园门口。
斜对面“平渊里”胡同口的高台阶上还有个小副食店,有个早点铺子。
别说平日这里人来人往实在不少,就是买点菜,买点烟酒,买点零碎,也方便啊。
其次这排房子的西边,那就在公园里面了。
面对一片草坪不说,再远了还有一片山楂树林。
这要开个门出来,设置点围栏桌椅的,夏天时候,就是一个天然的露天花园啊。
坐在外面喝着小酒,看着风景,又没有暴土尘烟的,那该有多美?
最后还有呢,就因为这房是给园林工人用的。
别看简陋,可当时是自来水灌溉,这上下水都有,管总闸的“水井”近在眼前。
甚至旁边外墙还有砌好的水池子。
说白了吧,这房就没有停水的时候,还是园林局给交水费。
无论是伙计们日常生活,还是后厨用水,全都方便极了。
不过话说回来,千好万好,就是有一样啊,这房的装修实在是太简陋了。
从房子外头看,老爷子好像除了换了门窗之外,其他什么都没弄。
就连墙外的裂开的水泥都没让人补,跟普通居民住的排房是一个样儿。
还真就跟陈力泉说的似的,这酒馆儿居然真的没招牌,没字号。
就见酒馆正面的木门上贴着一张红底黑字的“随意小酌”。
这哪儿像开买卖的铺户啊?
嘿,不过有一样可有意思啊。
那就是酒馆正门右侧的房檐底下,用铁丝吊了一个红彤彤特显眼的玩意。
风一吹就荡起来,还时不时打个转儿。
这什么玩意啊?陈力泉也没提。
洪衍武和水清带着好奇不约而同走过去。
而等俩人一看清,都不由失声而笑。
敢情是一个歪嘴儿红漆的大酒葫芦,下系一块红布,上面还让人刻上俩字——“洪记”。
“老爷子够绝的啊。这东西哪儿找来的?这是要唱《夜奔》啊?哎你说,门口要在搁一杆大枪,是不是让人看了,都得以为是林冲在里面喝酒呢。”
对洪衍武的臭贫,水清笑是笑,可也怕屋里听见,惹老爷子不高兴。
赶紧拦了他。
“别瞎说了,我觉得爸这广告做的挺好,多有意思啊!谁说酒馆没名的?我看不如就叫红葫芦,吉利不说,还谐音,像咱洪家的买卖。”
这下洪衍武眼睛亮了,由衷赞道。
“哎,你这话有道理。红葫芦?生动,好记,有创意!嗯,我回头就找大果脯给它注册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