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郭宏提着两桶潭水来到灵田时,尚未日出,可区区十余里的山路,却让他累得满头大汗,脸色憋得发红。
为了将两桶潭水带来,郭宏全程运转元气,覆布于木桶表面,将其内外隔绝,确保滴水不漏。
此举短暂为之,对郭宏来说不算难,可他要从月照潭回到灵田谷,夜里走山路还要发动神识感应方位,以免踩空绊倒,那可就难了。
好比是一头挑着千钧重担,另一头还要舞刀弄枪与人对敌,远不止是肉体上的疲惫。
杜三才推门走出草庐,看着咬牙坚持的郭宏,微微点头:“很好,看来你还不至于满脑子杀伐争斗。要学飞剑,最忌讳便是被杀伐争斗占据本心,全然不知变通应对。”
郭宏很是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如今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若是张口,元气运转便要松懈。
见他脸面发胀,杜三才捻须一笑,随即两手接过木桶,轻而易举逼开郭宏所发元气,然后提着木桶转身离去,不见半点水滴洒漏。
卸下重担,郭宏大出了一口气,两手撑着发抖的膝盖,不住喘息,只觉筋疲力竭、眼前发黑,险些便要栽倒在地。
“别顾着偷懒,看清楚了,我只展示一次,以后这事你来干。”
杜三才不给郭宏喘息之机,就见他来到灵田园圃的中央,提着两个木桶原地一转,其中月照潭水飞旋而出,化作无数细密水珠洒落周围,让园中所有草木沾上月华清辉。
即便十分疲惫,但郭宏还是运足了眉心窍,将杜三才布气施化的手法看了个清楚明白。
“布气法不是只有覆盖外物一途。”杜三才言道:“布气之后,尚有许多运用,诸如禁制物类、搜检感应、攻疾除疴,以及更重要的,施化通灵。”
郭宏听得无比认真,虽说他早已能做到元气外发,可是以前都是胡乱运用,具体施展诀窍,如今才算是头回了解。
“世间道法,不过神气二字。”
杜三才提着两个空桶走来:“如何炼气,我教不了你,但我能教你如何布气施法。”
郭宏起身拱手:“多谢师兄指点!”
这位杜师兄的本领,远不止是一位旁门修士那么简单,他对法术的施展运用,有着透彻且全面的理解。简单几句话,就能解破迷津,让人大开眼界。
郭宏真是有些后悔,以前没有早早来向杜三才请教。否则就不用自己盲修瞎练,搞得走火入魔了。
“你先打一个月的水,回来后照着我刚才那样浇水。”
杜三才传授指点时,气质迥然不同,颇为严厉强势,郭宏甚至觉得他比起山主素蕴子,更像是一个修道宗门里的传法尊长。
郭宏好奇打探:“那不知飞剑之法……”
“你急什么?”杜三才教训道:“炼剑养剑都是水磨功夫,就你现在这点修为,哪怕给你弄一块五金精英,照样炼不成剑!别看你比其他下院弟子高明几分,但你这点修为,放到上院也不见得有多出色。”
“是吗……”郭宏半信半疑,心想自己筑就道基,要是再跟楚逸斗一场,应该胜算大增才对。
结果这点心思立刻被杜三才看穿:“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能打?”
“那肯定是不如杜师兄的。”郭宏恭维道。
可杜三才对此毫不受用:“强梁者不得其死,像你这样时常陷入杀伐争斗的人,根本没法活到寿终正寝那天,哪怕修成长生久视,也让你浪费了。”
“我毕竟只是下院弟子,不拼命,靠什么积累本钱?”
郭宏有些无奈,他原本还想解释下元末劫一事,心想如果不加紧用功,不到八十年后,世间一切烟消云散,到那个时候,管你强梁软梁,照样啥都不剩。
一般来说,修道之人筑就道基,生机元气凝炼充实,如果善加保养,百病不侵、形质坚固,寿元可达一百八十岁,而且一生都能确保筋骨不衰。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状况。修道之人要是因为外力受伤,生机有损、根骨不纯,也未必能活到三甲子,而郭宏便属于此列。
杜三才神色严肃:“我这是在教飞剑心法,你就不要耍嘴皮子了。”
“啊?飞剑心法?这就教了?”郭宏吃了一惊。
杜三才则说:“怎么?你以为心法就一定要刻在玉简金版上,供奉在祖师祠堂,每次拿出来都要先斋戒沐浴、焚香净手,然后恭恭敬敬念一通鬼也听不懂的骈四俪六?”
郭宏一挑眉,调侃道:“我估计上院就是这么搞的。”
“……”这回轮到杜三才无言以对了。
干咳一声,杜三才重新收拾心绪,板起脸来:“你在下院虽然看过一些修炼法诀,但那些都是落于文字,称不上心法。既然叫做心法,那便是心中领会感悟,注定是因人而异。”
听到这番话,郭宏便想起乘霞上玄仙法。自己在绛君心魔境中所获得的,便是那道灵台赤文真符,这看似落于“文字”,却别具玄妙,不能等闲视之。
“我修炼的飞剑之法,极凶极恶,曾经被江湖同道起了个诨号,叫做‘诛神戮鬼剑’。”杜三才想起过往,面上也有一丝感慨:“正因这飞剑之法杀伐太重,稍有不慎,便会遭戾气杀意占据心神,彻底堕入魔道。”
“诛神戮鬼……这名头倒是够吓人了。”郭宏心中暗道。
“飞剑之法不比其他仙法道功,从一开始便是追求杀伐,哪怕只是小有成就,也能拥有不俗威力。”杜三才解释说:“而越是这样,越容易生出争强好斗之心,为一时意气逞能显弄,不肯稍作退让,如出无回之剑。”
郭宏沉思回想,自己的争强好斗之心,其实也不算小。有时候与人斗起来,不是为了胜利,也不是为了达成有利于自己的目的,单纯就是享受争斗杀伐本身。
“所以你不要嫌弃这取水浇水的杂活。”杜三才看向郭宏的目光非常真诚:
“我也跟你说明白,这就是用来磨你心性的办法。当年我因为一时好胜,深深卷入争斗之中,害死了许多人,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