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理被抓,当然引起轩然大波。不仅仅是苏家内部激起动荡,就是整个汉津市都不平静。
虽然在普遍认知中,汉津钢铁厂的百人跪地事件,很难有确凿的证据牵连到林文理身上。更何况并没有闹出人命,就算有罪也没多严重。
但是要命的是隐藏在背后的角力呀!官方对苏家的骤起发难,在一时间吓住了所有对苏家有所关注的势力。
不过可没人傻傻的尾随起事。那种有人挥第一拳,其他人就跟着一头热,上前喊打喊杀的情形是不会出现在老牌世家身上的。
他们还要看看官方接下来的态度,才好决定自己的作为。
要是没想清楚就往上冲,这就好像猛虎才对水牛咬了一口,其他疯狗就跟着咬上水牛。谁知道这头老虎会不会把疯狗当成抢食,连牠们也一起咬了!
官方能做到什么程度,会漏出多少塞住其他家族的口,苏家是否真的毫无反抗之力,这些问题都还有待验证。在得到答案之前,不会有人轻率行动。
这就是荆州,或者说是汉津市现今的局面。
苏家,尤其是老爷苏涣,当然不可能坐等因为证据不足,官方自己将林文理放出来。该走动的还是要走动,至少他能从别人的应对态度中看到更多东西,而不是坐在家里瞎想。
特别是知道新任市长是黄元宪后,他更有必要去探其他家话事人的态度。
假如单纯是朝廷来人,或是北方的名门朝南方伸手,大伙儿必然要团结起来,共同对抗外人。但对手是荆州黄氏的话,各家的态度可就相当耐人寻味了。
要知道一地的世家豪族,可不是那种国中之国,与外人老死不相往来的。表亲、姻亲等关系,会让不同世家们凝聚成家族以外的紧密关系网。
所以不是说黄氏的祖地与产业不在汉津市,就能把对方视为外人看待。总有些关系可以攀上,而黄氏就位在这所有关系的最上层,这才是荆州四望之一的真正底蕴。
苏家输人,可不只单单输在苏姓人的数量上,还有这份关系网的深度与数量。
别的不说,黄元宪就任市长后,着实提拔了一大群汉津市世家的子弟。这些人入幕为宾,很大程度代表了本地世家的顺服。
让人惶恐的是,市长提拔的人中没有一个姓苏,这件事可是在苏家内部引起轩然大波。
多少耆老提出要主动送上自己这一房的子侄,跟市长求得和解。那怕大伙儿都不知道自家哪里得罪对方了,或者说知道,没把心底那层埋怨说出口而已。
九年前黄元宪代表荆州巡抚,接待联邦国外宾来访的事情,大伙儿可是记忆犹新。就算有人记不得了,新任黄市长也不忘隐晦地提醒别人,当初苏涣跟蔡镛两人是怎么落他的面子。
都说君子报仇,三年不晚。黄元宪九年归来,这是三倍的君子表现,有谁能说个错字。
这一闹,动荡的当然也不只是苏家。苏家辖下的工业集团,上上下下的员工也感受到那股风雨欲来的征兆。
不要说什么高层的事情,不会影响到底下的员工。这些在内部工作的人,除非神经大条到不知不觉的程度,否则他们对于事情是最敏感的。
至少那个习惯四处乱跑的总经理,不光是路上看不到了,还有一段时间都没看到人,也没听到任何消息,谁都会感到不对劲。
再稍微一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情哪还不清楚。作为整个集团的主心骨,很不客气地说,苏家老爷被捉,或许影响都没有林文理被捉那么大。所以大家不可能不慌。
只是这个慌,还属于心理层面的慌。只要生产计划没有改变,管理层级的人没有放弃,那么整个集团的运作就还是正常的。暂时……
外人或许不清楚,但集团内部的员工都知道,所谓的生产计划大多只有一个月不到,甚至只有一两个礼拜的份量。
只要这些事情做完了,大家就会陷入不知道做什么的局面……虽然承认这种事情很漏气,但却是事实。
每间工厂的人虽然知道,生产一项产品需要多少原料或材料,但一直以来,他们都没自己安排过这些事情。
尤其是有多少产品要送往其他工厂,或是作为商品送到贸易行开始分销,这些更是每间工厂掌势者的知识盲区。
大伙儿光是熟练技术、钻研技术就忙不过来的,哪还有精力放在销售与采购这两方面。
唯一有这方面意识的人员,就是同样被苏家老爷收为门客,负责经营贸易行的李二苟。但要想把他调到林文理的位置上,他又欠缺了制造方面的知识。
李二苟就像是一个不负责任的销售,或是只知道胡思乱想的掌舵者一样,完全不在乎工程师们要怎么完成他的要求,或说有没有办法完成……
所以失去林文理,虽然短期内还不会出问题,但是时间一拉长,可以预期苏家的整个工业集团都会陷入混乱状态。
当然,这是苏家老爷不把绿皮书里头的应对方法拿出来的前提下。
只是工业集团的体量十分庞大。集团员工二十多万人,相关家庭有百万以上。这意味着汉津市有一半以上的人口都和苏家有所牵连,谁想挑战苏家都得三思而后行。
至于那些世代定居于此的世家豪族,经历了那场大战,没有哪一家不是实力受损的状态。不说本姓人死了多少,就说底下的佃户死得死,跑得跑,这样的人力损失是难以估量的。
光凭九年多的休养生息,还不足以让他们恢复到战前的实力。而那些从外地来到汉津市的人,哪个不是冲着苏家集团来,谁愿意去做一个连身分都不一定有的佃户。
所以苏涣在走动之后,确定了一件事情。汉津市的世家豪族们,还没有完全倒向黄元宪这位新任市长。只是各家那些激进的年轻人,自己投靠过去而已。
假如要说,这又是两边押注的传统技艺,其实也有些高看了这些世家豪族。也能说是对这些世家豪门的一种误解。
从现实面来说,真没哪个家族可以在一件事情上做到一丝不苟的上下一心,家中总是会有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除非族长强力主导,逼着家中上下朝着同一个方向施力。但这也只是使力,不是真正的同心。
但这种情形其实很少发生,大多数担任族长的人只会掌握住家中大半权力,然后放任一些杂音。这些不一样的声音,刚好可以成为押注到另外一边的人。
与其说这样的做法是刻意的两边押注,不如说是一种顺水推舟的结果。
如果真有哪个族长掌控欲强到家中的大小事不能不按照他的意思走,那在这种刚愎自用的人带领下,这个家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正如国人的自古就有的想法,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否则被人一锅端了,连渣都没能剩下。
这样的解释,符合苏涣的认知,以及现在汉津市的现实。所有本地的家主都很清楚,在这个阶段和苏家老爷翻脸不会有任何好处。
一方面苏家现时的体量太强大了,各家和苏家多少也有生意往来,甚至是成为了家中经济来源的支柱。所以不值得在前途未明的状况下翻脸,那怕黄元宪这位新市长说得天花乱坠。
没有谁愿意当出头鸟,但也没有谁强硬地阻止家中的年轻人做些什么。用这样的说法来推托,就是苏涣也挑不出个错处来。
各家的情形各家清楚,就是苏家老爷也不敢说把苏家上上下下全部拿捏在手心里。
不过苏涣也不能说什么体谅对方的话。尽管话不能说得太硬,但一些不软不硬的话还是要说上几句。否则被别人当自己软弱可欺,那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就在大家手足无措,做着一些不知道有没有用的事情,或茫无头绪地四处打探消息时,黄市长终于出手了。
只是这一动,结果和大家想的都不太一样。不论是苏家的人,又或是黄市长本人。
对于大张旗鼓而来的市府人员,包括市长亲临,汉津钢铁厂门口的警卫班当然不可能把对方拦下来。毕竟钢铁厂可不是什么闲人勿进的军事重地。
警卫班的人可以打发一些小偷小摸的街溜子,但不可能把具有官方身分的人拒之门外。
必要的流程当然是把人请到大会议室暂歇。这是因为来的人有点多,平常使用的会客室挤不进。然后通知钢铁厂的领导,以及苏家老爷。
苏涣至今仍是汉津钢铁厂的厂长,而林文理是总经理,但这两位并不常驻于厂内。
而所有单位,都必然要留守一个具备决断权的主官。否则遇到什么事情,都必须请示,然后等待回复,这样会拖慢多少事情。
再说摊子大了,不论是苏涣或林文理都不可能把太多时间放在钢铁厂上。所以现在钢铁厂的实质领导人是经理陈进德,一位从战前就隶属汉津钢铁厂的技术官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