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太子而言,他比两个兄弟大不了几个月,但就是这几个月,让他成为太子,而两个兄弟却成了小透明。
他还小时曾听母亲说过:“会投胎也是一门本事。”
后来他深以为然。
两个兄弟见到他要先行礼,宫中无人敢对他无礼。哪怕是重臣,见到他也得恭谨。
当然,夏言除外,那个老东西在许多时候连嘉靖帝的面子都不给。
十多年下来,太子已经习惯了这等众星捧月的生活方式。
谁想夺走他的这一切,谁便是他的死敌。
两个兄弟渐渐长大,老三还好,生母早就没了,在宫中无人依靠。
但老四景王很讨厌,仗着有个宠妃的生母,时常讥讽他。
原先太子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可蒋庆之进京之后,他发现一切都变了。
两个兄弟越走越近,而且嘉靖帝对他们的态度也越发亲切,这让太子生出了危机感。
蒋庆之这位表叔就是始作俑者。
刚开始太子还不屑一顾,觉得不过是一门穷亲戚罢了。
而且还是赘婿之子。
可当蒋庆之的两首诗前后出场,在山西两度击败俺答麾下大将……太子悔了。
太子看着崔元行礼,想到了这位驸马今日来的用意。
陆炳挨了蒋庆之一记重拳,严党需要扳回一局。严嵩父子自然不会亲自下场,于是崔元便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
可没想到的是,蒋庆之随手把他的攻讦挡下,反手就给了老驸马一记耳光。
好痛!
太子仿佛听到了那清脆的掌掴声。
也看到了崔元那张铁青的老脸。
蒋庆之坐下。
继续讲学吧!
秦利随后讲的丢三落四的,大失水准。
听完后,太子问道:“表叔以为如何?”
“极好。”蒋庆之笑道,就在众人以为他是在释放善意时,蒋庆之叹道:“功夫从不在书中。”
什么意思?
众人还在思忖,蒋庆之颔首告辞。
太子和秦利等人进了书房。
“陆炳被蒋庆之当众没脸,严党必须要反击。崔元一击不中……这位老驸马的脸皮比城墙还厚,换个人早就羞的没脸见人,可他却看着若无其事。”
秦利看不起崔元这等凭着脸蛋上位的勋戚,“当下殿下面临着一个问题,该如何站队,或是不站队。”
太子沉吟着。
黄威说道:“殿下,严嵩等人势大。”
若是靠拢严嵩等人,裕王和景王将会被围攻。
胜算很大。
秦利微微摇头,“严嵩等人势大,可正是这个势大,殿下反而不好接近。否则……东宫与宰辅勾结的罪名,谁能担之?”
一个内侍进来,“殿下,陛下那边遣人来了。”
来人是嘉靖帝身边的内侍。
“陛下说了,都是一家人。”
等内侍走后,秦利说道:“陛下之意……还是让殿下亲近长威伯。”
众人看着太子。
等他决断。
太子闭上眼,“孤从小便是众星捧月般的活着,孤是太子,未来的帝王。而老三老四是什么?未来的藩王,被禁锢的……豕!”
一个是天上的星辰,一个是地上的虫子。
“孤其实……早就悔了。”
太子叹息。
秦利动容,但却也微微摇头。
黄威却眼露恨意,恨不能太子马上就能登基,随后弄死蒋庆之。
“可你让天上的星辰与地上的虫子去争夺吃食,他们不觉得丢人,孤却丢不起这个人!”
太子睁开眼睛,摆摆手,众人告退。
他呆呆的看着香炉上的烟雾,那熏香还是御制的,嘉靖帝只给了太子。
“父皇,你为何就不能……”
太子重重一拳砸在香炉上。
稍后他叫人进来,微笑道:“告诉父皇,孤领命。”
晚些东宫的礼物就送到了伯府。
嘉靖帝得知后问:“太子呢?”
黄锦说道:“在东宫。”
嘉靖帝默然良久。
“庆之今日呵斥崔元,看似在争斗,实则是在告知太子,他把太子当做是一家人……”
……
“收归库房,不过不动。”蒋庆之礼单都没看,对富城说道:“我今日说了是一家人,给了他台阶,可他却依旧如故……”
富城说道:“伯爷,太子这是想让伯爷低头。”
蒋庆之看着他,淡淡的道:“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他高估了自己。”
低头?蒋某人没这个习惯。
“伯爷,多多掉井里去了。”
卧槽!
蒋庆之撒腿就跑。
富城突然笑了。
“师父你笑啥?”孙重楼百无聊赖的蹲在边上,嘴里咬着草根。
“你信不信,太子和多多一起出事,伯爷多半会先救多多。”富城饶有深意的道。
这是在提点自己的傻弟子。
孙重楼歪着脑袋,“师父,少爷当初曾说过一个问题,母亲和妻子一起落水,先救谁?”
呃!
富城一怔,孙重楼一溜烟就跑了。
“喵!”
多多就在水井边缘,抓着凸出的石块。
别人丢绳子它不搭理,蒋庆之来了,没等丢绳子,多多一用力,竟然就窜了上来。
蒋庆之抱着它刚想骂,就听一个侍女指着水井里尖叫,“蛇!”
蒋庆之往井里看了一眼。
一条青蛇正在水面上蜿蜒……
蒋庆之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无害的人。
从小父亲就教导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长大后,他遵循着父亲的教诲,从未主动出手害人。
“是毒蛇!”
徐渭看了一眼,抓住毒蛇的孙重楼假装松手,徐渭一蹦三尺高。
胡宗宪干咳一声,幸灾乐祸的道:“老徐怕蛇?”
徐渭站定,却不敢靠近孙重楼,强作镇定:“我何曾怕蛇。”
“这是南方的毒蛇。”徐渭告诫道,“当年我曾在山阴见过,一口下去,没多久那人就去了。”
“南方的蛇到了北方,这是来窜门?”蒋庆之眯着眼,想着这事儿会是谁干的。他招手叫来孙不同,低声吩咐了几句,孙不同随即告退,带着护卫们出门办事。
胡宗宪说道:“多多和蛇怎地在一处?”
“猫和蛇是对头。”徐渭说道,“这条蛇应当是被人扔进了后院,随后被多多发现。多多一路追着蛇到了水井边……蛇慌不择路下水,多多紧追不舍……”
“你如何知晓这蛇是有人扔进来的?”胡宗宪问道。
“老胡你……”徐渭摇摇头,用那种老胡你很傻很天真的眼神看了胡宗宪一眼,“一条南方的蛇突然到了北方,不必想就知晓这是故意的。那么这条蛇出现在伯府,必然是想咬人……”
胡宗宪点头。
“伯府中谁能让人这般费尽心机?”徐渭看着蒋庆之,“既然是想对伯爷下手,那么最好的法子便是把蛇放在伯爷的卧室里。”
“为啥不是被子里?”孙重楼问道。
“你傻啊!”徐渭的嘴比毒蛇还毒,“贵人睡觉之前,侍女要重新整理铺盖,丢在被子里只会咬着侍女。”
“可少爷都是自己整理被子。”孙重楼把毒蛇拿在手中,往徐渭那边靠近。
“离远些啊!”徐渭退后一步,“那些人是照着贵人们的日常算计。不过伯府的护卫警觉,故而那些人只能退而求其次,把蛇丢进后院,咬人是次要,估摸着是想恶心人。。”
“可有法子验证?”胡宗宪问道。
“简单!”徐渭看了蒋庆之一眼
作为曾统领过一群悍匪的小军阀,此刻蒋庆之有些理解了道爷的心情。
一群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作为老板千万别掺合,掌总即可。若是事情偏离了轨道再出手也不迟。
这便是领导的艺术。
徐渭说道:“找个人尖叫,就说伯爷被蛇咬了,护卫们去外面盯着,看着有人不对劲,拿下必然没错!”
说完他看着蒋庆之,“请伯爷指点。”
这傲气扑面而来。
当老板的得会用人……蒋庆之说道:“那就试试。”
“谁来尖叫?”孙重楼问。
“你……”在孙重楼把毒蛇作势往自己头上丢后,徐渭果断指着胡宗宪,“老胡来吧!”
“……”胡宗宪觉得这朋友没法做了。
却不知历史上徐渭作的厉害,全天下也只有胡宗宪才理解他,容忍他。
“伯爷被蛇咬了!”
尖叫声中,蒋家后院巷子里突然窜出来两个男子。
二人相对一视,得意笑了笑,随即准备翻墙。
手刚搭在围墙上,就听有人说道:“此路不通。”
两个男子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
巷子口,孙不同带着两个护卫堵在一头,“狗东西,竟敢放蛇?”
两个男子绝望,其中一人竟然转身冲进了蒋家。
这里确实是没人阻截。
不,有一个。
两个男子看到了佝偻着腰,满脸皱纹的富城。
“抓住他做人质!”
两个男子狂喜。
一左一右冲向富城。
富城抬头,伸手。
呯!
呯!
两个男子扑倒。
富城一手拎着一个男子往前院去。
徐渭指着他,“这是富城?”
胡宗宪抚须微笑,“伯爷说,管家修炼的是什么……宝典。”
徐渭问道:“我可能学?”
孙重楼旋风般的冲进来,“能,不过要来一刀。”
没多久,口供送到了蒋庆之那里。
“是马崇德。”
蒋庆之想起了那场所谓的鸿门宴,那七家家主……
胡宗宪行礼,“定然是我打草惊蛇,被马崇德察觉了。”
徐渭蹙眉,“不好,马崇德若是知晓失手,怕是会跑。”
“伯爷,我这便去安排……”胡宗宪恼火不已。
胡宗宪和徐渭二人带着几个护卫急匆匆赶去马家。
“伯爷竟然不催促你,说实话,老胡你办事也就是大局观还行,具体做事……你还是省省。”
胡宗宪不吭气,此次确实是他的错。而且徐渭说的也没错。
“别担心,我既然来了,伯府此后对外谋略这一块,舍我其谁!”
徐渭自信的道。
“那不是家中护卫吗?”胡宗宪看到一个护卫在马家的门外。
“见过二位先生。”
护卫行礼
“你为何在此?”胡宗宪问道。
“马崇德跑了,孙头带着兄弟们已经跟了下去,令我在此等候二位先生。孙头说了,二位先生若是想来,那就来看个热闹也好。”
……
书房里,窦珈蓝给蒋庆之点燃药烟,一个护卫进来,“伯爷,马崇德刚跑,孙头带着兄弟们跟上去了。”
“知道了。”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见窦珈蓝愕然,便笑道:“可是疑惑我为何不用看口供,就知晓此事是马崇德所为?”
“是。”窦珈蓝心中都是疑惑。
“我的对头就是这些,严党一伙要动手,出手必然是雷霆一击,而不是玩蛇。能玩南方毒蛇的,你说谁最有可能?”
“不知。”
“是商人。”蒋庆之在教导女百户,“与我结仇的商人,就是那七家。可此刻我身份不同,他们哪敢主动出手?唯有马崇德,此人知晓自己得罪我太深,故而警觉。胡宗宪行事不够周密,被他察觉……马崇德铤而走险。”
“那伯爷为何不告知徐渭等人,让他们白跑一趟?”
蒋庆之抖抖烟灰,淡淡的道:“徐渭太傲,太狂,要想收服此人,最好的法子便是在他最擅长之处,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对手。”
“伯爷擅长这等你死我活的争斗吗?”窦珈蓝想到了蒋庆之的出身。
蒋庆之轻轻呼出烟气。
“那些年,枪林弹雨……”
……
当从护卫口中得知了此事始末后,胡宗宪突然捧腹大笑。
“文长啊文长,你自诩智谋无双,可却在伯爷手中栽了个大跟斗。狂,你如今可还狂得起来?”
徐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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