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雪峰摇摇头,“现在轧钢厂不好进,你想进去估计够呛,你不是隔三差五就回家吗,你爸的情况你也清楚,你就别跑了,老老实实去上班。”
“那你怎么能进去?”夏雨虹不服气的顶嘴,朱雪峰笑着说道。
“我是轧钢厂子弟,很多工人都认识我,再说大门口不仅有联防队,还有保卫科,有林师妹在,我进去肯定没事。”
“林师妹会不让我进去?”夏雨虹还是不太服气,自己也是轧钢厂子弟好不好,以前跟着男人多次进轧钢厂,怎么现在进去都不行了,她也知道现在大门口多了些联防队员。
“别给人添麻烦,老老实实去上班,中午我也不回来,晚餐等我回来。”
“好吧。”不管夏雨虹是不是不情不愿,朱雪峰吃过早餐,和两个老爷子打了个招呼,就推车出了大院,很快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
路过委托商店,朱雪峰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停车,进去和钱串子聊了一会,钱串子这里倒是没啥事,家里也正常。
“峰哥,现在还收玉器吗?这段日子又来了一些,看起来水头不错。”钱串子见朱雪峰要走,忍不住问道。
玉器?朱雪峰当然不需要,现在玉石矿都在自己手里,哪里还缺这玩意。见朱雪峰摇头,钱串子有些失望,这段日子,各种玉器送来的不少,没想到峰哥已经不需要,当年可是连废品都要的。
“峰哥,还有其它好东西呢,你有没有兴趣?”钱串子想到其它好玩意也不少,说不准峰哥有兴趣,峰哥帮了他这么多,总想也能给峰哥帮点忙。
一听还有其它好东西,朱雪峰犹豫了一下,两人窃窃私语的又聊了一会,留了点钱票,匆匆离去。
来到东直门外的厂区,轧钢厂大门紧闭,已经过了上班的点,执勤的和新设置的联防队都缩在值班室,只是明显分成两堆,各聊各的,互不搭理,见到朱雪峰过来,保卫科的几个连忙开了小门,亲热的打着招呼,几个联防队员也只是撇了一眼,见是朱雪峰,也懒得起身,任由他进了厂区。
别了门卫,朱雪峰直奔老杨的歇息地,昨晚闹得太疯,今天起身晚了点,又在委托商店待了会,这会时间已经不早,估计老杨该歇着了。
进了厂区,果然和外面不一样,厂里各单位都有责任区,主要的车间门口和厂区大路的积雪都已经被清扫,主干道上还铺上了薄薄一层炭渣,不时有厂区平板车拉着材料经过,看来厂区还是在正常生产。
到了老地方,远远的的见到大树下,老杨正夹着长长的扫帚,缩着身子背对自己,对面应该是个男人,两人似乎在聊着什么。
男人不时抬头四处打量,朱雪峰笑了,这个穿着蓝色棉袄的男子不是傻柱是谁,连忙骑了过去,小踏板的动静明显惊动了两人,两人迅速转移到大树后,小踏板停在不远的避风处,朱雪峰笑着走了过来。
“你小子,吓哥哥一跳。”傻柱窜了出来,兜头就给了一拳。
“咋地,干啥亏心事了。”朱雪峰笑着靠了过去,拍拍身上的雪花。
“你俩今天巧了,都来看我这个老头子。”
傻柱闻言,只是傻笑着看着朱雪峰,没有接话,朱雪峰也只是笑笑,傻柱还是有心。
老杨见四处无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抿了一口,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您悠着点,一会一身酒气,让那群杂碎闻到,又该给您找麻烦了。”傻柱小声提醒。
“怕个卵子,这么冷的天,又不让穿棉袄,喝口酒算啥,正好暖和暖和身子,我说柱子,你这酒是杏花村的吧。”
老杨不以为意,活动一下身子,再次抿了一小口。
“得,您有见识,是杏花村的,就这么多,下次给您换个别的。”
老杨上身没穿棉袄,只套了个厂服,的确显得很单薄,脚下是一双单单的布鞋,也是厂里发的,朱雪峰心中腾起一股子无名火,从背包里翻出翻毛皮鞋。
“杨叔,穿上这个。”又翻出个棉背心,“把这个加上。”
老杨点点头,收起小酒瓶,就是个二两的小瓶,“柱子,你赶紧回去,出来时间不短了,小心有人给你打小报告,谢谢你的酒。”
傻柱又从兜里翻出几把炸花生米,塞在老杨兜里,“得,你爷俩聊会,我得走了,这酒慢慢喝,过两天我再弄点,这鬼天气,不喝点不成。”
看着傻柱走远,老杨才叹了口气,“日久见人心啊,这酒还真是暖心。”
“杨叔,这些人不让您穿棉衣?”
“无所谓的,当年过雪山我穿的比这还少,再说有酒,我熬得住,你这皮靴收起来,我家有,只是这些坏小子不让穿。”
“尼玛这不是故意折腾人吗。”朱雪峰有些愤愤不平,“杨叔,你别管,就穿上,我看看谁敢让你脱。”
老杨笑着拍拍朱雪峰的肩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劳其筋骨…”
“得得得,杨叔你别和我掉文,别人教的吧,那是降大任于斯人,不是死人,你要不穿,这天寒地冻的,一个冬天没熬过去,就成死人了。”
这时候的四九城冬天可比后世冷的多,白天零下十几度也是常事,这要待在户外,别说一个冬季,几天就得玩球。
老杨笑了笑,“这可是老陈特意鼓励我说的,哈哈,这些坏小子想让我求饶,主动承认错误,我呸,做他娘的白日大梦,小峰,你放心,冻不死我,你叔当年真是从雪海里摸爬滚打过来的,可比这冷,还老是饿着肚子,还不是照样把鬼子和反动派都赶跑了。”说着又拍拍自己胸脯,敲得彭彭响。
“你叔这身子骨,就是鬼子再来,一样能收拾他。”
“可是,当年您年轻,可不是现在,赶紧换上。”老杨的经历就是他的骄傲,一说到这,还得意上了,朱雪峰也是没办法,拉着老杨,先帮着脱了工作服,将棉背心套在里面,又要帮着换鞋。
老杨连忙制止,“加个棉背心就暖和多了,这鞋太扎眼,穿上也得让我脱,你别管了,叔这身子骨自己清楚,没事。”
“那哪成,人从脚下寒,这脚必须保暖,谁要敢逼您脱,您跟我说,看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他们。”
朱雪峰愤怒的同时也有恃无恐,根本不怕报复和与人发生对抗,等夏雨虹春节后一走,四九城他就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到他。
见朱雪峰蹲下身子帮着脱鞋,老杨也没办法,只能赶紧弯下腰,换上翻毛皮鞋,跺了跺脚,果然暖和不少。
“得,就这样吧,你小子,啊,不过你这杨叔杨叔的叫起来倒是顺口啊。”
“咋的,您是还想让我叫您厂长?您都被免了,哈哈。”朱雪峰拍拍手也站起身来。
朱雪峰也带了酒,可见傻柱给了,老杨身上也无处可藏,也就没拿出来,倒是掏出一小包巧克力塞进老杨兜里。
“这玩意能补充能量,吃不惯也得吃。”
老杨拍拍兜,“这我知道,洋玩意嘛,当年打仗缴获过,得,你看我鞋也换了,棉背心也加了,安心去吧,我这真没啥好担心的,我还得等到胜利的一天呢,赶紧走吧。”
老杨一再催促,朱雪峰只好骑车离开,小踏板一绕就到了后勤,得找找老张,厂区清扫的其它人也归后勤管,他们能有地方休息,却不让老杨去屋里避避,朱雪峰决定从张主任那里打听打听,保卫处的老马现在是啥态度,怎么莫名其妙,看大门还多了联防队员,还有这样作践老杨,这又是谁的交待。”
“老马,哎,他当然是支持老杨,可他只是个处长,虽说李怀德也拿他没办法,但弄个联防队制衡一下还是轻轻松松的。”
朱雪峰点点头,保卫处多头管理,轧钢厂也管不了,老马在市局还挂职呢。
“张叔,那作践老杨不会是您安排的吧?”
朱雪峰笑着说道,清扫归后勤,虽然他不相信老张会落井下石,但不妨碍他故意这样问,果然,张处长一听就急了眼。
“小峰啊,你说啥瞎话呢,你叔是这样的人?你真是冤枉叔叔了,我可是给老杨专门找了个房间,让他放工具和休息,可你也知道,老杨这人吧,一,不愿牵连别人,二吧,死恁死恁的,我钥匙都给他了,他却只放工具不去休息。”
老张红着脸就拉着他去看了专门的工具房,隔着玻璃,里面的确放了不少工具,可也有张小小的行军床折叠着放在墙角。
“看到了吧,老杨受这份罪,叔叔也没办法,可他就是这样,我能怎么办,总不能把他绑到工具室休息吧。”
“张叔,我您别急,知道肯定不是您,您给我说说,这不让老杨进去休息,还不让穿棉衣,这都哪个王八蛋安排的。”
“哎,这话说来就长了,我跟你说…。”
原来初期安排是将老杨下到郊外农村改造,可李怀德认为老杨岁数大了,还是留在厂里扫扫地就行了,倒是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这事就这么定了。
可安排部门监督时,却遇到难题,大家都表示让他自觉接受改造,不用监督,可这明显不符合要求,还是物资处的黄副处长主动接下来监督的任务。
朱雪峰决定找个时间和这位黄处长好好聊聊人生,正琢磨着怎么找机会,这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办公室外面传来一阵骚动,间杂着有人在怒吼和咆哮,张处长疑惑的推开窗子看了看。
“不会是老杨出事了吧,我看不少人都朝他休息的地方去了。”
朱雪峰心里一个咯噔,现在正是公休时间,还真是很有可能,连忙放下茶杯,“张叔,我去看看,你别出面!”
张处长有些挣扎,最后还是毅然决断的说道。“不行,我得去看看,要不让你小子看扁了。”
朱雪峰一把拦住,“张叔,你还是留下合适,你要是去帮忙,搞不好也栽进去,还不如私底下照顾点老杨。
张处长这才颓然坐下,朱雪峰没有再逗留,拉开门就冲了出去,果然是那边出了事,远远的就看见几位老工人正站在前面护着,对面十几个,正挥着手嚷嚷。
“谁让你穿翻毛皮鞋的,你这是接受改造还是享福,你看看我们,谁有皮鞋,给我脱!”
“脱!脱!脱!”十几人居然弄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正值公休时间,这边的动静导致更多的工人闻讯赶了过来,很快分成了两派,开始互相对骂。
对骂很快演变成了推搡,眼看着矛盾就要进一步激化,老杨站起身来,举着两只皮鞋大吼一声。
“好了,都给我住手,我脱了,都是一个厂子的,还要打起来不成。”
老杨一声大吼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不自觉的住手,几位挡在前面的工人这才发现,老厂长已经在后面脱了鞋站在雪地上,不由得替老杨感到委屈,好几个都流下泪来。
“你们还是不是人,厂长哪里对不住你们,你们摸着良心说说,让比你爹年纪还大的厂长站在雪里,你心不会痛吗。”
一个年长的工人站了出来,痛心疾首的指责闹事的一群人。老工人的义正言辞似乎有些效果,有人在悄悄后退,可十多个首先找茬的还是聚在前面,其中一个一脸阴霾的男子一脸不屑的嚷嚷。
“别拿这说事,他是ZZ派,三F分子,冻死都活该,你们分不清敌我,对待敌人就好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把皮鞋交出来。”
老杨惨然一笑,手高高扬起,皮鞋扔了出去,男子看着愤怒的挡在前面几位工人,露出狞笑,正要振臂高呼口号,却见一个青年正拎着两只皮鞋,分开众人走了过来,不顾众人的目光,径直走到老杨身前,平白摸出一双棉袜。
“杨叔,换双干袜子,把鞋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