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瞻他们出了乾清宫,便折去黄门郎那里领任务。
皇帝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谕旨早就摆在了案上。裴瞻拿在手里看完之后,只见杜明谦他们都在旁侧领他们的任务,便问黄门郎道:“皇上可还有别的话要交代?”
黄门郎恭谨地俯下身子:“皇上暂没有别的旨意。”
裴瞻张了张嘴,本来还想问点什么,想了想又不再说了。
这边梁郴他们也都拿到了谕旨,几个人结伴出宫。
傅真在园子里听梁瑄回话。
“程家小子带你出去干嘛?”
“他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消息,说荣王府昨天夜里后门内抬进了许多口棺材,然后今天天亮之前又抬了出去,他一个人不敢去验真伪,就把我给拉上了。”
“那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是真的。棺材就停在南城八方寺后头,一共十一口,我都数过了。”
傅真琢磨了一下,这么多的死人,也只可能是那天夜里在荣王府里拼杀时战死的人了。便喝着羊乳羹道:“为什么停在八方寺?不抬去埋了?”
“不知道哇!”梁瑄在大嚼肉干的空隙里摊手,“负责安排那些棺材的是章士诚,他好像还叫人守着的。不过好像过两天也是要拿去埋了的。”
别的话倒罢了,王府里头战死了这么多人,从今日起,来来往往的人必定多,看到之后八成又要生出不少猜疑。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背后还有家人父母,荣王府再强悍,也得好生安抚,还没有安排好后事的话先抬出去是对的。
倒是章士诚的消息有些日子没听到了。
“怎么会是他负责?”傅真捧着碗说,“我记得荣王还有几个庶子,他们一点活都不干?”
荣王府里正式册封的侧妃有三位,其中两位各生一位庶子,都已经成年了。其余一位未有所出。
两个庶子年满十岁,宫里就按照规制给他们封了郡王。
早前说过,几位侧妃都是定国之后纳进来的,家世都不弱,在母族辅佐之下,两个郡王当然也不会是泛泛之辈。
只不过荣王妃身居正位,帝后又规矩严明,严格尊重皇室正统,加上荣王也没那么糊涂,这么多年来庶出的两个郡王注定不会有太多存在感。
但是在当下这种事情上,他们出来帮忙料理嫡母的后事,简直天经地义。
而且他们到底是荣王的亲生儿子,一定程度上代表着荣王府的势力,荣王怎么会弃他们不用,反而还是倚重着儿媳妇的娘家人?
傅真知道丧事的主掌着是章氏,也知道章氏是有多么的想要把娘家扶持起来,可正因为知道她不是马虎之人,才更让人不相信这种时候她还会把愚蠢无用的章大麻子拉出来给荣王府办这种事!
再说了,就算是章氏的主意,也得荣王面前过得去。
换句话说,荣王对这个安排是没意见。
那两个郡王,哪个不比章大麻子办事靠谱呢?
荣王竟然偏偏要用章大麻子。
“这你就别提了!”梁瑄嗐了一声,“听说那两个郡王事发之后可活跃了,这几日私下见了不少人呢。尤其他们的舅舅,昨日就差没直接住在王府了!”
镇压在他们头上多年的荣王妃终于倒了,而且还倒下的这么突然,王府里头的势力必将有变动,侧妃身后的娘家当然也会赶紧前来出谋划策,这倒是不意外。
傅真想了想又问他:“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些内部细节她都不一定打听得到呢!
梁瑄立刻把胸脯挺得高高的,得意的道:“我早就说过我很厉害的!小爷我在王府里头有人!”
人不大,牛皮倒吹的不小!
傅真朝天翻了个白眼:“那你这些消息保不保真?”
“如假包换!”
傅真点点头。又道:“再探!探了回来晚上咱们吃万宾楼的水晶肘子去。”
梁瑄顿了下:“真的?”
“真的!快去吧!”
打发走了高兴得活蹦乱跳的梁瑄,傅真看了一眼西斜的日光,当真喊人过来去万宾楼传话备席。同时又让捎话给宁夫人,请她晚上也留在万宾楼碰面。
昨夜大家商量好,傅真负责把荣王府的消息传达给宁夫人,一大早上她还没来得及出去,一宁夫人就先听到了街头传闻而派人过来了。
傅真索性就等再掌握一些线索后才去见她。
这个时候估摸着裴瞻他们也该回来了,正好大家夜里坐下来说。
裴瞻回房的时候傅真刚刚好沐浴更衣完毕。
看到他手上拿着的黄帛,她打开看起来:“荣王府有那么强悍的防卫,不至于要特地调你过去增援吧?”
说白了荣王又不是皇帝的儿子,就算荣王府对外公布的荣王妃的死因引人遐想,也不至于让皇帝如此郑重其事吧?
裴瞻可是大将军级别的人了!
让朝中一个一品大将军去带兵护卫亲王府,这要不是皇帝过去那么多年一直都为政圣明,这个做法只怕都要让人怀疑他是在折辱这个立下了赫赫战功的年轻将领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裴瞻一手叉腰,一手摸起了下巴,“但是皇上别的什么都没说,我问了黄门郎,他也说我只需要照旨办事。”
傅真疑惑:“那郴儿他们呢?他们都领了什么任务?”
“我们几个分别领兵守护一道城门,而我则还加了个亲自带兵进驻荣王府的任务。”
“这事儿荣王知道了吗?”
“我这不就正得披甲率军前去王府传旨嘛!”
裴瞻说完就转到里间去穿戴他的盔甲。
傅真再次低头看着皇帛上的文字,百思不得其解。
……
皇帝的旨意传下之后,领旨的四个人立刻都行动起来。一个时辰后,四大城门下就全部增驻了精兵。
裴瞻由于要亲自去荣王府带队,于是他负责的北城门就安排给了程持礼和梁郅代理。
这四位全都是朝中精干良将,更别说连裴瞻和梁郴这样的大将都亲自出动了,的确荣王府的事情耸人听闻,可这样的阵仗也太过威武了!
傍晚时分荣王正准备用晚膳,听到这个消息,顿时仅有的食欲也没有了。
“为什么突然要命令他们几个守住城门?这几个都是五大将军府的人……除了何家没来人,可算是都来齐了,难道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宫里有没有传了什么别的消息?”
他一口气发出一连串的疑问,站成了一排的幕僚纷纷摇头:“宫里很正常,皇上今日召见他们几个,也都是于下晌正常传见,据说皇上只是担忧杀害王妃的凶手逃匿后,还会伤及百姓,故而有此举措。”
“那也太煞有介事了。”荣王焦躁地把碗盘一推。
“王爷!”
这里还没理得清头绪,外头就有人匆匆禀报:“平西将军裴瞻率军到了王府门口,说是来传旨的!”
“率军?!”
荣王没来由地心口一跳,袖子带翻了一只茶杯。
“正是!至少带了五百人,说是奉了皇上旨意,前来增援王府的防卫!请王爷和世子前往大门外接旨!”
五百人!
抄家是差了点,但是围住荣王府是足足够了!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荣王心头七上八下。
可无论如何,这圣旨是容不得半点差池,是必须得去接的了!
他这里收敛心神:“备冠服!”
这边向穿戴整齐匆匆出门,恰好遇见东边同样穿戴整齐走出来的杨蘸和章氏。
父子媳三人匆忙相觑一眼,皆顾不上多话,一起朝着大门外走去。
走出门口一看,果然月色之下,面前黑压压的都是人。
当先一人位居高头大马之上,铁面银甲,煞是威风,正是裴瞻!
“荣王接旨!”
裴瞻待他们到齐便展开手上黄帛宣读起旨意来。
照本宣科读完之后,他走上前两步,笑了笑说道:“王爷受惊了。本将这阵仗虽然吓人,但实乃皇上对王爷的一番深情厚爱,近日本将在宫中,皇上言语之中,对王爷都有疼惜,还望王爷铭记圣恩,不忘回报。”
圣旨上白纸黑字写着皇帝对杀害荣王妃的凶手逃匿之后的担忧,末了还唤了一声荣王“哥哥”,关键是裴瞻带来的这五百人,皇帝交代只让其中一百人随裴瞻进驻王府之内,而其余四百人则为每百人一班轮换!
荣王一颗悬在了喉咙口的心终于踏实落到了地上!
“臣叩谢皇恩!”
他朝着皇宫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这才哽咽着接过圣旨站起来。
然后激动相请:“有劳将军,里面请!备茶!……”
章氏随在后头,全程目睹了荣王父子此行的神情变化。
回到她日常掌事的去处时,她就忍不住留下身边的嬷嬷,道出了心中的疑惑:“奇怪,皇上这么多年对咱们荣王府一直都颇为看重,这次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就是正派些人过来防卫也正常。
“而且这明显是好事!
“天知道从今日开始每天登门的宾客有多少?来来往往的,也不担心得出多少乱子?更别说还有后院里那些不消停的!
“有裴瞻奉旨前来,起码要镇压掉一大部分的麻烦,为什么他们一开始听说此事就如临大敌?仿佛裴瞻的到来是个天大的祸事?”
嬷嬷道:“会不会是因为前番裴将军和夫人在王府里头滋事打人那次闹的?裴家欺人太甚,王爷心里头肯定还记怪着。”
“你当每个人都跟你们一般鼠目寸光?”章氏瞥她一眼,“那事儿都过去多久了?永平差点都把人家傅真一家给害了,人家不提这事就不错了,王爷怎还好记怪?”
说到这里她又沉吟:“打从昨天夜里出事开始,每个人都很奇怪。包括王妃——不,是打从禇家出现了刺客开始,大家就都很奇怪了!
“明明就是徐胤下的手行刺,王妃却把他给放了。后来禇钰竟然又被接回来了!再后来,竟然又发生了昨天夜里的事。
“王妃的事肯定跟学英脱不了关系。但为什么王爷和世子对此都缄口不言?
“死的可是他们的妻子和亲生母亲!他们两个竟然一口咬定是外来的刺客杀的王妃……这太不正常了!你相信吗?”
嬷嬷摇头:“奴婢当然不信!但世子妃也切忌不要对外说了,听说今日早上章将军被王爷传去见过了,如今章将军也是一口咬定王妃是被歹人刺死的。”
“我当然不会去说。”章氏深吸气,眉头越发皱紧了,“我只是觉得越来越奇怪,王妃竟然就这么死了……我真的有点害怕,会不会有一天,我也突然这么莫名其妙的死在这里头?”
“世子妃!”嬷嬷压低声惊叫起来。
章氏沉气:“他们爷俩好像在害怕什么,不,他们一定是在害怕什么!而且这件事情好像大家都知道,父亲,哥哥,徐胤……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为什么昨天夜里,事情是发生在一般没有人去的宗庙里头?王妃大晚上的在那里做什么?
“为什么徐胤也会突然出现?王爷不顾一切的杀去徐家,为什么最后又将他放了?”
章氏深吸气,站了起来。
沿着屏风紧走了几步,她在帘栊之下回头:“我一定要知道这些秘密!我还有慎儿要保护,我一定不能像王妃那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世子妃……”
嬷嬷无端害怕到攥紧了双手。
章氏走到她身边,压声道:“安排几个人,埋伏在裴瞻的身边,先看看他到底是真的只是前来增援防卫,还是揣着别的什么目的?”
嬷嬷点头。
章氏又嘱道:“裴瞻可不是一般的人,他是一举踏平了大月国的人,你们办事可要机灵点儿!”
“奴婢绝不误事!”
章氏目送她出去,才坐回了椅子上。
怔然默坐片刻,她又站起身来,朝着灵堂走去。
一日功夫灵堂已经全然布置好了,府里的侧妃郡王等人,都已经披麻戴孝跪坐在蒲团上。
徐胤和久不见的永平跪在另一侧,这俩人是凄色最甚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