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禇钰向徐胤透露出背后给他衣裳的人是裴瞻,虽然说的是事实,原来这纯粹就是个诱饵!
从头到尾这就是个局!
禇钰只是在利用他进入荣王府,以便成为裴瞻进出王府的内应!
他当了多年的猎人,没想到也被鹰啄了眼!可裴瞻——他这到底是为什么?!
徐胤胸膛里头空荡荡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没有着落。
从第一次在街头被裴瞻呛话开始,这么久过去,他竟还连对方到底对自己怀着什么样的敌意都不知道!
原地顿了片刻,他蓦然转身看向连冗:“最近没有傅真的消息吗?”
连冗愣了一下后摇头:“自从太太栽了这个大跟头之后,傅真也没有什么别的动静出来。”
“那她在裴家过得怎么样?”
连冗沉吟:“裴瞻除去公务之外,几乎上哪儿都带着她,她十次回娘家,十次都是和陪伴,一道回的府。如此看来,她在裴家应该过得不错。”
徐胤眉目幽深:“那这个家世一般的平西将军夫人,值得好好查一查了。”
连冗道:“是。”
回答完这句话后他抬起头来,余光看到院门外探头的下人,便扬声问道:“什么事?”
下人跨过门槛:“禀老爷,王府那边又传话来了,说老爷与太太现如今可以过府进尽孝了。方才宫里也来人前往王府传过旨,说皇上皇后特赦太太在王妃举丧这些日子,可以解禁前往灵前服丧。稍后或许也还会有谕旨传道咱们府上来。”
徐胤皱了眉头:“知道了。”
他交代连冗:“既然禇钰跟他们是一伙的,那如今他必定也被裴瞻藏起来了。无论如何,尽快查证此事!以免无的放矢。”
连冗唱喏。随后略为忧心的抬头:“老爷去王府守灵,怕是也难得清静。”
徐胤深吸气,双眉之间凝满寒霜,往门口走去。
那把扇子是因他之故而丢失的,荣王怎么可能会放他清静?
只是他的前途性命还掌握在荣王手里,只要一日不对外公布荣王妃是死在他的这个女婿的手上,他一日就得履行王府姑爷的职责。
坐上轿子,透过窗户看到沿途插起来的白幡,他凉薄的唇角浮出来一抹冷笑。
就是这么讽刺!
明明他是荣王的杀妻仇人,为了维持这份荣华富贵,却必须还得认下他这个女婿!
这就是盛权之下的王公贵族!
想当初如果不是他们各自心怀鬼胎,他徐胤又怎么会有机可乘呢?也断然不可能会被他利用到这地步了!
都是孽因!
……
荣王妃暴毙的消息是夜就传遍了朝野,除了荣王府的人快马加鞭前往各家亲戚府中报丧,宗人府及礼部等等相关的衙门也依照规制紧锣密鼓地配合起来。
由于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近期各家各户难免生出了许多议论,毫不夸张的说,就连大家相互串门的频率也高了起来。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以往任何一个时候,或许大家的反应还不会这么强烈,却偏偏在这之前荣王府已经传来了一连串的负面事件,本来永平被撸去了爵位贬为庶民就已经够震撼的了,没想到这次更加劲爆,平日一肚子气性,对着团棉花都能挑出几百根刺来的荣王妃竟然死了!
这怎么能不多出许多猜想呢?
荣王府对外的说辞是,有人夜袭王府,误伤了佛堂里礼佛的荣王妃。
且不说荣王妃她居然会礼佛这事究竟有多可信,至少当天夜里王府发生了一场不小的骚乱这是事实。
如此一来至少王府遭人夜袭倒是有几分可信了。
那么到底是谁居然会夜袭荣王府呢?
满天下除了宫里之外,目前也就只有荣王府这一位亲王至为尊贵了。
一般的权贵府上都是高墙大院,哪里是一般毛贼能闯得进去的?王府的防卫之强当然更是不可想象的。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闯了进去,而且竟然还把人给杀了呢?
由于这个死因实在太过耸人听闻,皇帝当然是气愤的。
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在亲王府内伤害宗亲贵眷,此举太过狂妄,是毫未把王法放在眼里!
任何一个制度下,无视法律的人,当然是应该得到严惩的。
朝廷在菜市口发榜悬赏,围观的人聚了一层又一层。
但是人们发现,网上对疑犯的描述乏善可陈,荣王府对凶手的来历毫无所知,连对方来了多少人,如何下的手都模棱两可。
于是街头巷尾,私底下里的议论就更加热火朝天了。
荣王府到底得罪了什么人,非得把人家的王妃杀了不可?
对方又是如何厉害的身手,不但在王府杀了人,而且还能全身而退?
这些议论之下,当然也有害怕的成分在,只是越是如此,舆论就更加停止不下来。
傅真在园子里坐了一上晌,就听了一上晌梁瑄的转述。
这小子为了赖在裴家住,还真没闲着,一大早起来就发动各家各户的小伙伴四处搜罗消息。
朝中权贵们很多相互之间都是有姻亲,许多人家跟荣王府也有间接的关系,有些是同窗,有些是故交,这关系错综复杂,小家伙们的消息渠道还真就不马虎。
一上晌的时间,傅真几乎把荣王府的情况摸的差不多了。
裴瞻回来的时候,傅真奖励了梁瑄一把银制的弹弓,把他打发走了,然后问裴瞻:“你怎么这么早回来?”
裴瞻顺势在她躺过的摇椅里躺下:“皇上传旨,让我和少旸还有明谦他们下场进宫叙话,我就提前回来了。”
傅真便道:“宫里好像还没有人去王府吊丧,也不知道回头派谁去?”
“只能是太子。”裴瞻端起手边的茶,“宫里就那么几个人,嫔妃们都不是正位,派他们去不合礼制。娘娘自然不可纾尊降贵,三皇子有疾,多少年没出过门了,独有太子身份合适,又显体面。”
傅真沉吟:“及冠大典之后不是说要续太子妃吗?还没定好?”说完看到他已经把茶递到嘴边,伸手就拍过去:“这是我喝过的茶!”
裴瞻侧着身子,不管不顾地把茶灌下喉,然后道:“有谱了。是鸿胪寺少卿郭子耀的长女。钦天监才看过黄道吉日,据说大婚之日定在八月初八。”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来:“郭氏你认得吗?”
傅真回想了一下:“可是那个从小会说外族话的郭茴?”
“正是她。”
傅真便说了一声“怪不得”。
郭子耀一直在鸿胪寺就职,他的父亲算得上是皇帝的嫡系。
鸿胪寺这个衙门负责与外邦打交道,所以郭子耀会说外邦话,长女小小年纪就伶牙俐齿,聪慧多才,尤其是跟着他父亲学的一口外邦语,在京中颇有名气。
就凭这一点,难怪会被帝后选上了。
东宫有个家世清白又不缺家底的太子妃坐镇,也是一件好事。
不过想到这里她又道:“娘娘从前并不主张从朝中权贵府上挑选妃嫔,此番倒是又改变了主意?”
“还不是因为余侧妃那件事?余侧妃是典型的寒门女子,按娘娘的设想她应该是个本分之人,最后却还是按捺不住欲望跟永平勾结在一起。可见家世清贫与否,跟作不作妖是没有必然关系的。”
“你们两口子聊什么聊的这么火热呢?”
话刚说到这里,杜明谦的声音就从门外传进来,和他在一起的竟然还有梁郴和程持仁。
除了梁郴,他们都面带着揶揄。
裴瞻道:“不是下晌才进宫吗?你们怎么这就过来了?”
“我们听说宁伯母送了两个厨子给你们,我们特地早点过来蹭饭吃!”
“还真是不客气!……”
傅真看着他们言语往来了几句,然后说:“我去给你们备茶。”然后跟梁郴使了眼色。
姑侄俩一前一后到了隔壁的院子。傅真问:“徐胤那边有消息吗?”
“据说一早徐家的人到过禇家,如今看来他应该已经猜到了。”
傅真冷笑:“徐家的人在我家门外盯了有好几天了呢!姓徐的早已经怀疑上我们了。”
梁郴琢磨:“你说他会不会把这事儿告诉给荣王?”
傅真沉吟,摇了摇头:“不好说。因为我至今不知道他这么努力的往上爬,到底有什么目的。”
梁郴插腰沉气:“宫里也不是很太平。”
“宫里怎么了?”
“上晌我去了趟顾太傅那里,听他说,皇上身子骨时好时坏,娘娘很着急。”
傅真闻言叹气:“生老病死是必经之事,真到了那一天,又无可奈何。娘娘还是要想开点儿。至少日后还有三皇子陪在她身边呢。”
三皇子杨萧其实已经封了为燕王,只是大家都习惯了像小时候一样这么叫他。
杨萧身子骨不太好,小时候更厉害,也是踏过好几次鬼门关的人了,所以原本年满十六岁就要就藩,皇帝却特赦他留在京师建府。
反正宗室里人也不多,如今太子一辈,就只有他们亲兄弟俩,还有一个荣王府的杨蘸。
这里简短说了几句,梁郴就被叫走了,傅真惦记着荣王府那边的动静,一面打发了人去厨下安排韭菜,一面就去找梁瑄。
到了门下一问,却说梁瑄刚才被程家小子拉着出府了……
程持仁的儿子程之焕跟梁瑄是同年的,两人平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既然程持仁到裴家来了,那么梁瑄被程之焕给拉走也不奇怪。
反正这些混小子在京城早就已经混惯了,不必担心。
裴瞻他们一起用了午膳,就驾马进宫。为了避开皇帝午歇的时间,他们特地慢吞吞的走,到了乾清宫外时,刚刚好午时末刻。
这大热的天,皇帝清瘦的身子还套着春秋的袍服,比起早些年,的确有了些弱不胜衣的味道。
“都坐。”赐了座之后,皇帝道:“传你们过来,是因为荣王府的事。西北战事平定之后,本以为天下大定,没想到京城之中,反倒接二连三的出变故。
“荣王府遭遇夜袭,不能等闲视之。这不是一家之事,行凶之人如此猖狂,关系到京城百姓的安危。容易出乱子。你们几个人都是年轻干将,从今日起,就由敏之和少旸牵头负责,各自调兵守住四道城门。”
众人领旨。
皇帝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掠过,又说道:“事发在荣王府内部,由于荣王妃举丧得有七七四十九日,期中人来人往,难保不会出别的乱子。
“朕打算再调一支人马进驻荣王府,你们谁去?”
程持仁和杜明谦齐齐环视着同伴,随后拱手:“但凭皇上调派!臣遵旨行事,不敢有误!”
皇帝微微点头,目光移向了裴瞻:“那就敏之去。”
裴瞻撩袍跪下:“臣遵旨!”
“具体事宜,回头去找黄门郎要。”
裴瞻再次领旨,才站起来。
君臣之间又说了一些话,梁郴见太医已经在门外等候,担心皇帝操劳太久,便主动起身告退。
皇帝挥了挥手允他们出去,便坐在榻上看起了他们的背影来。
皇后自帘子后方走出来,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两眼,然后道:“敏之这孩子谨慎又机敏,应该不会让皇上失望的。”
皇帝微微吸气,又缓慢地把这口气沉下来:“但愿如此。”
皇后又说道:“皇上想开些。倘若连他们几个都办不成的事情,放眼朝堂,怕是也没有人能够办到了。”
皇帝把脸侧转过来,幽幽地望着他说道:“梓童让我想开些,那梓潼这些年,自己想开了吗?”
皇后深深望着他,然后低叹了一口气,目光垂下来。“你呀,还是那么厉害,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
皇帝含笑拍了拍她的手背:“都老夫老妻了,我还能不知道你吗?”
皇后张口待言,皇帝又说道:“朕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只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够看到一个结果。如果尽力之后得非所愿,至少也没那么多的遗憾。”
皇后深吸气:“你这说的是什么傻话?行了,不提这些了,太医在外边等着请平安脉,先叫他进来吧。”
说完她站起来。
背过身的时候,早有了沧桑痕迹的双眼已经掩饰不住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