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国师视线来了又走而陷入迷茫的申屠煌,看着被阿空搀扶着,艰难行至身前的姜望,凝眉厉声道:“国师已经注意到此地,你再想杀我,就得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姜望自顾自取出藤椅躺着,裹好大氅,微笑说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话落,似是觉得仍有些冷,便又在藤椅上缩了缩身子,正色道:“魅孋是澡雪境的大妖,你当时仅率领着一众洞冥境巅峰修士,甚至可能也有寻常洞冥境,是怎么把她杀死的?”
申屠煌皱眉说道:“魅孋虽是大妖,但除了蛊惑人,制造些更真实的幻象,战力算不上多高,仅有个别特殊的魅孋,才拥有比乌侯更高的道行,何况魅孋天生被符箓克制,想杀她并不难。”
想到白川绫便被范天师杀死,姜望不觉有假,又说道:“所谓鱼府里的魅孋,能把自身妖气隐藏无形,与常人无异,她的道行就必然比乌侯更高。”
“据我所知,鱼符殿下距离澡雪境仅差临门一脚,面对同境,他一人打十几个是完全没问题的,而且鱼府是倾全族之力反抗,哪怕除了鱼符殿下再没有什么高手,可普通洞冥境以及三境武夫怕是能找出一大堆。”
“有他们帮忙,便能让魅孋战力更高,鱼府再是落魄,毕竟是雎王朝皇室后裔,自有其底蕴,你仅仅带着一些洞冥境修士便把鱼府杀尽,你自己信么?”
申屠煌面色阴沉,说道:“事实便是如此,纵然你所言的确有诸多不合理,但也只能证明鱼府里确实都是酒囊饭袋,你想以此证明鱼府的清白,实属可笑。”
姜望微微笑着说道:“我再问你一个问题,鱼符殿下和魅孋游湖时,发现魅孋身份的路过修士是何人?能把将妖气隐藏无形的魅孋看穿的,怎么都得是澡雪境大修士吧?”
“降妖除魔虽是青玄署的职责,但也是天下修士己任,能看穿魅孋,便不会是寻常澡雪境,那他便有足够的实力杀死魅孋,何故上报青玄署,而且是神都青玄署?”
“那一来二去的要浪费很长时间,何况苦檀澡雪境修士是有数的,纵有低调隐世之人,数量同样有限,也无法瞒过青玄署,莫非是他刻意想帮助魅孋逃走?”
“毕竟他能看穿魅孋,便离得不会太远,魅孋没道理发现不了他,否则如何解释他把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非得不远亿万里的跑到神都去报给青玄署?”
申屠煌愣愣看着姜望。
姜望随即又说道:“所谓魅孋残害百姓是发生在那名修士上报青玄署之前还是之后?又或者说,是在魅孋被那名修士看穿身份之前还是之后?”
“魅孋是妖怪里面很特殊的存在,往年魅孋爱上人的故事不计其数,若有危害的事情未曾发生,鱼符殿下的行为便纯属个人问题。”
“因此便又回到上个问题,看穿魅孋身份的修士,到底是因为什么上报神都青玄署?”
“如果魅孋已经害人,他更没必要浪费时间,如果魅孋未曾害人,他因发现妖怪的踪迹,上报给苦檀青玄署便是,的确无需直接降伏魅孋,但归根结底,魅孋的事情就有诸多问题。”
“各境建立青玄署的目的,就是帮助神都管制各境的修士以及降妖除魔,毕竟只依靠神都青玄署,隋国那么大,是管不过来的。”
“偏偏那名修士上报给神都青玄署,命令又很快下达至苦檀,他是怎么做到这么快让神都得知,又没有半点间隔的让神都青玄署给苦檀下令?”
“除非那名修士本来就是青玄署的人,而且身份很高,才有特殊的方法能最快联络神都青玄署,无需大老远亲至神都,那么由此牵扯到的问题就更大了,申屠兄是否有合理的解释?”
申屠煌依旧愣愣看着姜望。
姜望笑着说道:“你应该很好奇为何国师的视线出现,又突然离开,也许是神都里某人有意放弃你,你此刻的死活没有任何人在意。”
这就纯粹是睁眼说瞎话了。
但申屠煌信了。
毕竟那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若非如此,作为青玄署建立者的国师,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青玄署准三品镇妖使被杀害,谁都知道国师是很维护青玄署的。
姜望观察着申屠煌的表情变化,再次问道:“那名修士是谁?”
申屠煌面色难看,说道:“我接到命令便行动了,鱼府事件是由神都青玄署亲自整理,苦檀并未有留下卷宗,所以,我也不知道那名修士是谁,只知有这个人的存在。”
姜望平静说道:“那么你杀死魅孋的时候,鱼符殿下是什么反应?”
申屠煌努力回忆着,说道:“他......没有任何反应。”
姜望想到小鱼不认得申屠煌的脸,便又问道:“你是怎么杀死魅孋的?”
申屠煌沉默片刻,说道:“我未出手,只在观望,魅孋是被镇妖使们合力杀死的。”
姜望嗤笑道:“纵然符箓克制魅孋,但青玄署寻常镇妖使能杀死魅孋?依我看,魅孋本就是被人安排好的,且不谈发现魅孋的修士是否真实存在,姑且认为确有其人。”
“那么以魅孋的道行,鱼符殿下不见得能察觉其身份,魅孋的存在,就是要让鱼府与妖怪勾结的事情确凿,她若是被人控制,别说寻常镇妖使,在需要的时候,恐怕随便一个人都能杀死她。”
申屠煌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能反驳的说辞。
阿空抱住姜望的手臂,半蹲在藤椅旁边,被冻得瑟瑟发抖,姜望看向在另一侧站着的小鱼,再次朝着申屠煌问道:“鱼符殿下是谁杀的?”
申屠煌面部微僵,虽然姜望表现出很虚的样子,但他很清楚姜望有多强,尤其姜望此刻平静的语气,更让他心生畏惧,他略有急切地说道:“按你的说法,鱼府事件确有隐情,我只是依命行事,错不在我啊!”
姜望转头看着他,说道:“所以......是你杀的。”
申屠煌盯着姜望那张脸,想说的话竟堵在喉咙里。
国师的无视,让得申屠煌就算想威胁姜望,也变得很可笑,他想求饶,但看着小鱼满脸杀意的模样,显然不管前因后果怎么样,此间必须得有人把命留下。
“姜先生!”申屠煌终于发出声音,已然变得沙哑,“我是杀了鱼符,甚至鱼府嫡系多数都是我亲手杀的,我可以为此忏悔,但您想找真相,罪魁祸首并非是我,我也只是一颗棋子而已,我可以帮您找真相,我活着对您更有用!”
他说话时左顾右盼。
姜望笑着说道:“你在想让刘行令救你?很遗憾,国师能触及此地,但刘行令不行,他就算在附近,也看不到此间情形,或许你的确只是棋子,却终究是杀人的一把刀,我没有资格替别人饶恕你。”
小鱼在犹豫。
姜望若真的说出放过申屠煌,小鱼肯定会照做。
但姜望也能明白,小鱼的心里是不甘的。
所以他拍了拍小鱼的脑袋,说道:“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申屠煌微微颤抖起来。
风雪很盛。
但空间又仿佛静止。
直至小鱼出剑,申屠煌只觉耳畔炸裂,他拼尽全力后撤,杀符一股脑全丢了出去。
小鱼毫不理会,凭体魄在杀符间穿梭,拳头悍然挥出,化作道道残影,打得申屠煌节节败退。
阿空啃着自己的手指头,嘀咕道:“小鱼姐能打赢么?”
明明占据着上风,但阿空却很怀疑,姜望攥住她的手指,说道:“申屠煌前面受了伤,此刻又乱了方寸,小鱼攻势刚猛,可惜消耗也很大,等到申屠煌绝地反击,局势就会逆转,但我相信小鱼。”
阿空很饿,把手指从姜望手里挣脱出来,说道:“要不我去帮个忙,完事咱去吃饭?”
姜望有些无语的看了一眼继续啃手指头的阿空,说道:“这是小鱼的复仇,不到最后一刻,谁都无需帮忙。”
阿空哦了一声,随即蹲在地上,开始团雪,犹豫片刻,她吃了一口。
申屠煌低垂着脑袋,他瞥向姜望,显然是看出对方没有介入的意思,若继续退,迟早会被小鱼杀死,事到如今,他必须殊死一搏。
“鱼符是你什么人?”
小鱼反问道:“不想再求饶了?”
申屠煌露出嘲讽的笑容,但更像是自我嘲讽,“求饶有用么?”
“我其实一直都很好奇,每次见到姜望都觉得他很不顺眼,或许是命中注定吧,所以才出现此般局面,我真该在最开始就把姜望杀死,虽然那时候我也不见得有杀死姜望的实力,可总好过现在。”
申屠煌像是揭开某种枷锁,变得很是轻松,甚至朝着姜望朗声说道:“神只降临浑城的事情,确实跟姜先生有关吧?”
姜望平静说道:“你当初的怀疑没有错,但所谓神只并非铺首,而是更强的神明,祂为杀我而来,我一刀斩了祂。”
申屠煌面色一滞。
像是某些被封闭的记忆有打开的迹象,但没等他想出被遗忘的是什么,小鱼的剑已至。
申屠煌身形疾退,森然说道:“我想你很好奇鱼符死时的惨状,尤其是他痛苦求我别杀自己家人的时候,我当着他的面,把鱼府的人一一杀死,你能活着,必然是鱼符在之前就做了安排,由此可见,你在他心里是最重要的。”
“我终于明白谈老六为何会死在浑城,他肯定见过你,只是没能将你杀死,他最后也没敢告诉我这件事,但这已经不重要,我得好好跟你说说,我是怎么杀死鱼符的。”
姜望眉头紧皱,看着小鱼因申屠煌的话方寸大乱,他几欲出手让申屠煌彻底闭嘴,攻人先攻心,申屠煌刻意想让小鱼心境受到影响,若小鱼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哪怕攻势更猛,也会给予申屠煌能反杀的契机。
姜望没有出手的原因,是小鱼压住了情绪,但杀意变得更浓郁,申屠煌显然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