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行此剑,生者不可触第一千三百二十三章:带他回家时隔千万年,阿娆怎么也没有想到云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种话。
不是怨恨。
不是愤怒。
不是厌恶。
她从云容身上感知到的,竟是一种平直的情绪,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天玺剑宗时,眼底带着一丝让她感到十分陌生的情绪。
那是责备。
这种眼神,她通常只会从百里安的眼睛里看到。
搭着魔弓抬起的手臂微微一僵,阿娆原以为自己早已百毒不侵,可当面临云容如此发问,她心境竟仍自是不稳定的。
但随即,她眼底闪动着一丝惶然之色很快被疯狂与残暴之色给重新替代压制了下去。
原本僵硬得快要低垂下去的纤细手臂再度抬起,闪烁着恶毒光芒的箭锋再度遥遥对准了云容的心口。
她冷冷地笑道:“是不是我做的有那么重要吗?死于钢索杀刑之下的那个人是不是中幽女帝又有那么重要吗?世间真相于我而言,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只要师尊他信了,那这一切就可以是真的。”
“只要师尊自己觉得是我害了他的娘亲,那便就当是我害的吧?”
阿娆满不在乎地说道:“索性我所行恶事诸多,即便枉算一比,师尊也不会觉得我是冤枉的。”
“只是师娘啊,我实在不喜欢你的银魂不撒,你可真是难杀啊。”
阿娆语调天真柔软地抱怨了一句,“如今想来,师尊为了你,怕是动用了黄金门的时空之力,如此大费周章地将伱送到这个世界中来,你觉得他仅仅只是为了那点子儿女情长?”
云容大袖下的拳头捏紧,沉默不语。
头顶破碎的天幕空间里,有着清冷的月光细碎地铺洒下来,随着烽火泻下半世寒意。
阿娆那双妖异细长的眼眸流露出来的目光,就像是注视着已经落入罗网里的一只猎物。
她并未急着射出第二箭,饶有兴趣地看着云容,说道:“前世师尊那般想让我死,他甚至能够拼尽一切代价也要将我杀死,我想他将你送到这个世界中来,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将我这个祸害扼杀于襁褓之中吧。”
“奈何时间线出了问题,你在黄金古棺中沉睡太久,当你醒来的时候,我已经羽翼渐丰,变得不再那般好杀了。”
阿娆脸上尽是松散的笑意,目光含着几分可怜的戏谑看着云容:“师娘还是如前世一般,毫无长进一事无成呢,即便你拥有着前世的修为与记忆,可最后还是要白白浪费掉师尊的一番苦心。”
“你与师尊都一致认为我是这世间的灾劫根源,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只要杀了我,便能够改变末日未来的结局,永保仙世太平,自此天下无魔。”
“循规蹈矩的方式杀不了我,这一点师娘很早就清楚了。”
阿娆裙裾飞扬,自那巨大白骨骸山上一跃而下,一步步朝着云容方向走过来,面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眼底却是透不出一点光。
“而且师娘在心中也很清楚,我是一只披着乖巧人皮的怪物,日夜在世人簇拥之下觊觎高台云端上的师尊,等待着他彻底坠落的那一天。”
“前世我等来了那一日,故此我倾尽一世,囚他无期。”
阿娆一步步朝着云容走来,漆黑的目光亮得近乎摄人,她平淡含着笑意的语气却造就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违和感。
“而今……我同样又有了这样的机会,哪怕舍弃我现下所拥有的一切,我也要再次将他从高台上拽下来。”
说话间,阿娆已经在距离云容五步开外的距离停了下来,谈及百里安,她那双漆黑如墨渊的双眸里慢慢渗透出醒目的病态偏执的可怕意味,衬得妖异的眉眼愈发惊艳绝伦。
“原本我是想着将那些想要靠近他对他施以援手触碰它的人,将这些碍事的家伙们全部杀死。”
“可是后来我发现,重活一世,师尊身边的女人反而愈发动了起来,便是连我身边最忠心的那只死狐狸都黏咬着他仅仅不放,一个个杀下去实在太过麻烦,索性啊……”
阿娆眉目笑意盈盈:“如今借此梦境,我便能够将师尊永远留下来。”
“而他的选择,也永远只有我一个。”
烈火烽烟的滚滚映照之下,阿娆愉悦的表情有种诡异的森森凶性,她唇角裂如诡异残月,搭在手臂间的弓弦猝不及防地陡然松开。
那枝蓄势待发已久的魔箭如一缕无声的轻烟,朝着云容的心口直袭而来。
云容眼皮轻抬,腰间以着布条缠封的洗雪剑嗡鸣出鞘。
剑出鞘瞬间,烽火燎天的整个世界骤然冷暗下来,如覆冰川苍雪,然后随着无数细碎的飘雪粒子,穿梭出了无数凄清强大的剑光。
那枝看似并非实体的雾气魔箭却是被云容手中的剑真真实实地斩中,偏射至远方。
可是剑与箭相接瞬间,魔箭包裹的雾气里陡然漫上一抹诡异碧色焰火。
焰火无声无息地在洗雪剑间缠绕一圈,宛若世间最锋利的钢线,直接将那剑身裁切成为两截。
剑身切口处甚至火焰未熄,灼灼跳跃燃烧着。
云容垂眸看剑,显然已经是成为了一把废剑。
深知云容此生爱剑成痴,阿娆唇角勾起,发出恶趣味的笑声:“师娘生平最爱之物,当为剑。
即为剑痴,那就与剑过一辈子好了,既然不知情爱,那就不要与人成亲!你是这世间最高明的剑客,同时却也是最失败的女人。”
阿娆满含嘲讽的目光在她满是伤痕疮痍的右手上看了一眼,恶声说道:“做为一个女人,天玺宗主夫人,你何其失败无用!自始至终你都自私地理所应当享受着我师尊给予你的庇护,你何时做过一
次妻子应尽的义务?!云容!你活了两世,两世都是一败涂地、一无所用!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来碍事!”
手臂间的狭长漆黑弯弓似是能够凭着她的心意而变化,随着阿娆手臂动作间,弓化长剑,落于掌中。
她目光阴郁地看着木然站立在那里,面容苍白,好似失去了所有反应的云容,眼底的憎恶意味更加深浓了些。
手中长剑撩起,狠狠地贯穿她方才执剑的左手,穿肌透骨,鲜血飞溅。
云容闷哼一声,身体微微一晃,抬起了目光来。
阿娆一双漆黑暗无天日地眼瞳不含任何情绪,冷漠地注视着她:“你是师尊花费了大代价保下来的人,虽然我想杀你想得快要疯了,但今日,你只要主动退出这片梦劫,不再来打扰我和师尊,我可以大发慈悲的放过你。”
话音刚刚落定,阿娆便感觉到了手中的剑骤然一紧,然后被迫抬起。
云容不顾自己手腕间被贯穿的疼痛,她手臂抬起,以无力的右手紧紧握住剑身,用力折断剑锋,仍由那断裂的剑身深深插在自己的手腕间。
她缓缓抬起眼眸,燃烧的世界残片在天风中肆意下落,他明澈如水的眼眸里什么情绪也没有,宛如镜面一样倒映着眼前阿娆的模样,抿合间藏匿着血色的薄唇轻轻吐出四个字来。
“大逆不道。”
阿娆神情一僵,显然没有想到到了这种时候,她还能够以着长辈教训弟子晚辈的语气来教训她。
阿娆随即冷笑一声,“你若是执意在此梦境之中与我争个鱼死网破倒也无妨,只是你自己可要衡量好了,师尊保你不易,你若活着离开此境,外界现世中,我将永远不会睁眼醒来,你这也是变相地完成了师尊交代你的任务。”
“你将师尊唤醒又能如何?术灭劫破,我们三人醒来,你觉得你与师尊联手,当真能够斗得过我?”
“啊……不对。”
阿娆面上忽然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与师尊可无法继续联手了,即便你与他重逢相认,却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欢愉罢了,你并非如我一般的重生者,是借着黄金门的时空之力穿越至此境中来,一个时空里无法容纳两个云容,一旦叫现世的人知晓你的存在,你将会被时空法则所抹杀。”
“你若想继续在这个世上苟且偷生的话,只能将师尊与他的梦境让给我,唯有我永远留在这里,你在可以继续留在现世之中,去完成师尊留给你匡扶六界大义的重任。”
“呵……”一声轻笑,打断了阿娆的话语。
云容慢条斯理地抽出自己伤口里的断刃,抬眸看着阿娆,似是疑惑:“争?”
阿娆怔住,只听她继续说道:“我与你这逆徒之间,有争的必要吗?”
阿娆眉头皱起,眼神森然。
云容主动上前一步,抬眸看着她,分明眼底情绪并未有太多的变化,可是此刻的云容看起来却给人带来一种非常强大的稳定感。
她平静说道:“我是你的师尊明媒正娶的妻子,谨以自头之约,两姓联姻,一堂缔约,红叶之盟,载明驾谱。”
“我是我的夫君亲自抱着步步行过了先祖宗庙牌坊的,我与他结发数百载,青丝锁情深,唯有我有资格与他白首证余生,而你……”
云容薄唇轻启,淡淡说道:“只是徒儿。”
这显然是阿娆在这世上最不愿意听到的话了,她眼底飞快爬上一层血丝,咬牙切齿道:“你给我住口!”
云容却好似完全不在意自己此刻的处境一般,她姿态懒洋洋地扔了手中的剑,说道:“什么叫你师尊留给我的重任?阿娆,你还是不懂我与你师尊之间的心意啊。”
“做为他的妻子,你的师尊他从来不会对我有任何苛求,他保我一生,安我入黄金棺,渡我过黄金海,我知晓,他的本意仅仅只是想要护我两世平安。”
“救世?”
“呵,他那样的性子,才不会将自己都无法完成的重担也责任强行压在我的身上,如若说他对我唯一的期盼是什么?”
云容此刻看起来就像是清风里的清隽青竹,仿似这两世多年以来的颓靡种种,并没有销蚀去她身上的丝毫风骨。
她微微一笑,眉目间好似携着春花与暖阳,酥润了眉眼:“那便是让我顺行心意而活。”
“而我的心意,唯有一个。”
“无关山河,无关大道,亦无关我手中之剑。”
“如今的我,只愿过树穿花,踏遍山河,终要与那人相遇,尝遍人间喜乐。”
云容眼神坚定:“我只为寻他而来。”
阿娆狠狠倒退两步,这一声轻描淡写的话语,却宛若在瞬间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让她茫然而立。
她退一步,云容便进一步,目光始终落在阿娆的身上:“你说得对,我不知情爱,做为妻子我一败涂地,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一朝不知,便永世不知。”
“过往,我修行剑道,只因痴醉此道,如今我不弃剑道,是因为我有想要守护之人。”
云容目光悲悯地看着阿娆,“只可惜你永远也无法领悟这守护之道了。”
随着她话音落定,天倾万剑。
万剑如流火奔世,云容抬起的双眸里,闪烁着灿然的金色剑火,流光溢然,壮丽难言!
阿娆不可思议,满目震撼:“这不可能……为何你能够影响此梦境势!”
云容淡道:“你还不明白吗?梦生心魔,亦生心缘,我与师弟之间红线缘结,他的梦势,我自然借得。”
阿娆眼神狠厉之余又带着掩饰不住的嫉妒与惶恐:“你可当真想好了!你若非要鱼死网破,我们三人皆识散于此,苍生六道你都不管不顾了吗?”
云容浅笑:“这时你我都已经死了,还管这些身后事作甚。”
天穹一剑斩出,几尽将阿娆半数意识站灭。
云容垂着的眼眸剑火难灭:“我说了,今日我来此境,不为苍生,只为一人。”
阿娆凄厉地惨叫声响彻天地,身影闪烁之间,隐蔽于一方空间碎片之中,消失不见。
云容轻叹一声,乘起万倾剑火渡云飞山而去。
未过多久,她在一处虚无破碎的位镜空间里,寻到了蜷缩一团,抱着自己身体的百里安。
他心口间的心火已然只有点辉之光,闪烁之间好似随时会熄灭。
而早已自云容心口间飞出的心灯,贴着他的心口相对而映,正自散发着温暖澄澈的光辉,小心翼翼地守着那一缕心火不灭。
看着百里安的瞬间,云容目光瞬间温软下去。
今生命得有幸,她愿做一枚白昼的月亮,不求炫目的荣华,不淆世俗的辉澜,只愿为一人路引。
带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