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进到正厅坐下,丫鬟们奉上茶水,姜清禄叹息一声,“已经处理的差不过,把她尸首送回沈府,我待会儿让人去荆州和雍州送信,剩余的事情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了。”他说罢见姜婳捧着热茶沉默不语,说道:“婳婳可是吓着了?让丫鬟去煮些安神汤喝,这种地方你个姑娘家的就不该去,万一冲撞上什么就不好的。”
姜婳搁下茶盏,轻笑道:“爹爹,我无碍。”
火中重生回来,历经三年半,她终于弄死了谢妙玉,因果循环,老天有眼,报应不爽,哪怕这一切都是她亲手促成的。她哪里会好心到给谢妙玉收尸,不过是希望姜映秋回来见见这具尸首,让她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她要姜映秋张大眼睛瞧清楚了,看清楚这一切,看清楚谢氏的尸首。
她要姜映秋尝尝她当年的痛苦!
许氏担心婳婳,嘱咐丫鬟们去煮安神汤,姜婳无奈,喝过一碗后,姜清禄亲自送她回去燕府。
回到燕府,姜婳有些不踏实的心终于落地,她让珍珠泡一壶浓浓的茶,靠在榻上慢慢喝起来,身上慢慢暖和起来,到燕屼回来时,她已经喝掉好几盏茶水,听见燕屼的声音,怕他已知晓谢妙玉寻死的事情,担心他多问,她起身过去净房如厕,在里面待了好一会儿,出来见他已换上常服,柔声问道:“夫君回来了,那我让丫鬟们摆膳吧,晚上有你爱吃的糟肉。”
屋里没有丫鬟,应该是他屏退的。
“先不急。”燕屼过去把人拉到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问道:“我听小厮说你今日去帮谢妙玉收尸了?”语气平淡,看不出喜怒的样子。
姜婳其实有些怕他的,她沉默下道:“毕竟表姐妹一场,她家人不在身旁,帮她收尸也是应该的,人都死了,我与她今生恩怨已了。”至于其他人,那可还没了结。
燕屼叹口气,握着她的手道:“我只是怕你吓着,你无恙就好。”他知道谢妙玉身上的怪病是婳婳弄的,如今人已死,也不好多说,既婳婳说恩怨已结,盼着日后她莫要在心怀仇恨才是。
事情就此了结也是好事。
见她还是垂眸不语,燕屼过去把人抱在怀里,“可有吓着?要不让丫鬟去煮些安神汤。”
姜婳摇摇头,“不用,我在爹娘那边喝过的。夫君,我无碍,我们用膳吧。”
用过晚膳,两人早早歇下,姜婳辗转难眠,裹在衾被里动来动去,身边的人跟个火炉一样,她朝着他依偎过去。昏暗的光线中,燕屼低沉的声音响起,“原本今夜还想让你好好歇息的……”他说着俯在他身上,燥热的吻密密麻麻落下……
…………
姜清禄很快让人把谢妙玉寻死的消息送到荆州和雍州,都是快马加鞭赶过去递的消息,不过两天两夜就送到,沈知言看完手中的书信,一时怔住,想要找人问清,那送信的人已经骑马离开,他拿着书信慢慢坐会太师椅上,仿佛有些不敢相信,闭目叹息,好久才睁开双目,大步出去,他要寻知州大人,告假几日回去帮着谢氏处理后事。
荆州知州是魏长青,他听闻立刻允了,当天下衙回去用膳时他同妻子周玉珠说了此事。玉珠很是惊讶,问道:“谢氏竟然死了?”
魏长青道:“应该错了不,他告假回去便是为谢氏处理后事的。”
当年周玉珠能嫁给魏长青还是姜婳出的主意,燕屼又是她的师兄,她与姜婳情同姐妹,随着魏长青来到荆州后,她回过两次娘家的,回京城时也会跟姜婳聚聚,京城里姜婳与谢氏的恩怨,或者说是谢氏跟大姜氏的歹毒,想要陷害毁掉嫂子的事情她都是清楚的,如今听闻谢氏身世,她竟觉活该。
只不过到底身死之人,不好多加妄言,她只能叹息一声,“实在没料到谢氏最后会是这样的下场。”说罢又忽然道:“夫君,再有一月就是年关,今年我们回京城吗?”
魏长青是梁州人,他是周长林的弟子,亦是妻子师兄,两人成亲后,玉珠随他来到荆州,后待在梁州老家的爹娘也过来,爹娘都是和善之人,待玉珠也极好,他道:“那待大年初二,我们再回京城。”
玉珠柔声道:“那好,待会儿用过饭食我们过去陪陪爹娘。”正说着,她闻见丫鬟端上来的鱼片粥,似有浓浓的腥味,忍不住用帕子捂嘴干呕两声。魏长青起身过去,担忧道:“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待会请郎中过来瞧瞧。”
玉珠蹙眉道:“这鱼片粥好大的腥味,闻着不太舒服。”
魏长青尝了口鱼片粥,却无腥味,以为是她不舒服,让丫鬟请来郎中。
丫鬟应偌退下,魏长青哄着玉珠吃些别的,但她胃口不太好,用了两三口还是想吐,勉强吃了些,胃也不舒服。她吃不好,魏长青也吃不下,让丫鬟们把饭菜撤下,郎中很快过来,给玉珠把脉,半晌后抚着胡须笑道:“恭喜夫人,这是喜脉,应当是两月有余,往后要注意些,不可做重活,不可长途跋涉,要注意休息。”
两人怔住。
半晌,魏长青反应过来,欢喜的递上诊金,又问过别的注意事项,郎中一一回答,最后才被魏长青送了出去,等他回来见着媳妇还在发呆,他把人抱在怀中,笑道:“玉珠,我们要有孩子了。”
十二月底,玉珠有了身孕,年关想要回京城自然不太可能,她有些惋惜,不过还是给远在京城的爹娘以及姜婳写了书信回去,告知她们这件喜事儿。
…………
姜映秋接到姜清禄送来的书信时,正还四处求人打探那位神医的下落,这些日子,她走遍雍州的每个角落,无非是想治好阿玉的怪病,可是,她不可置信的瞪着书信上那简单的几行字句,上面说阿玉寻了死?人已经收尸,送回沈府,让她尽快归。
怎么可能,阿玉不可能寻死的。
姜映秋浑身颤抖,最后疯了一般撕了书信嚎啕大哭,惹的集市上的人频频望向她。她到底不敢耽误下去,她祈求老天爷,只盼这是个玩笑。
寻了匹马,姜映秋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她连骑两天两夜,路上还换过一匹,寒风冷冽,回到京城她已被冻得毫无知觉,大腿内侧疼痛难忍,想来是骑马伤了腿,她不敢停歇,赶回那小院子面前,推开院门,里面静悄悄的,房门紧闭,她颤抖着走进去,推开房门,见门口绣墩上坐着个小身影。
呆呆的模样,是家里的小丫鬟杏儿。
姜映秋哑声问道:“杏儿,大奶奶在哪?”
杏儿这些日子魂不守舍,猛地听见姜映秋声音,吓着一跳,战战兢兢起身道:“太太,您,您回来了。”
姜映秋猛地推开她,进屋找人,里里外外找遍,没有瞧见阿玉,她回到杏儿面前厉声道:“我问你,大奶奶再何处?我的阿玉在何处?”
杏儿边抖边哭,“太太,大奶奶没了,您走了没几日,大奶奶就,就寻死了。”
姜映秋一巴掌挥在杏儿脸上,面容扭曲,“你说谎,你竟然敢咒我的阿玉!”
杏儿被她一巴掌挥到在地,嘴巴流出殷红血迹,瑟瑟发抖道:“太太,奴奴婢没有骗您,大奶奶一根白绫把自己吊死,是,是奴婢去找燕家大奶奶帮着处理的后事,大奶奶人也已经送到沈府去……”
姜映秋不知何时已经满脸泪水,身子抖如筛糠,她猛地冲出屋子朝着沈府奔去。
到了沈府,姜映秋用拳头使劲砸门,门房开门,她把人推开,踉跄着朝着里头跑去,层层的抄手走廊,身后门房的叫喊声,她全都听不见,面色惨白,跌跌撞撞的冲到正院里,里面无人守着,正院中央停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材,让整个庭院显得有几分阴森。她哭着冲进去,推开棺材盖,露出里头面容丑陋的尸身。
她啊的尖叫起来,身子剧烈的颤抖着。
门房已经喊来奴仆,众人跟着冲过正院,认出这位是大奶奶的母亲,一时无言,又默默退下去。
“全都该死,你们全都该死,不肯救我家阿玉,你们这些遭天谴的人啊。”尖厉的声音响彻庭院,震耳欲聋,她似有些癫狂的样子,声音里充满绝望和恨意,
吓着外面守着的奴仆们脸色发寒。
姜映秋就这样守在谢妙玉的棺木前不吃不喝好几日,等到沈知言回见她这幅苍老憔悴的模样也忍不住皱眉,半晌他收敛表情,淡声道:“逝者已逝,还请岳母节哀,阿玉这样我也很难受,只是人死不能复生,日子还长久,岳母也要保重身子才是。”
姜映秋听见这声音,慢慢回头,她面容干枯,嘴角发裂,她回头见着沈知言,双目突然崩出浓烈的恨意,她起身想要扑过去,却瘫软在地,这几日她不吃不喝,身上已经没有半分力气,她瘫在地上恨声道:“沈知言,你不得好死,当初是你想勾着阿玉的,要不是你,阿玉如何会使计嫁给你,你却不肯好好待她,如果不是你,她也不会寻死啊,你不得好死,你跟她们一样,全都不得好死啊。”
“还请岳母保重身子。”沈知言蹙眉,“如今当务之急,是先把妙玉好好安葬了,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现在她已经死了,所有的一切烟消云散,其余的,我亦不想多说。”
姜映秋仰天尖叫,“不想多说,好一个不想多说,沈知言,我告诉你,你小心会有报应的,你不就是喜欢姜婳吗,你等着,迟早有一天,她也不得好死,我要让你们痛苦一辈子!”
沈知言淡声道:“还请岳母不要随意污蔑人,我与燕大奶奶并无任何事情,反倒是您,可要好好注意身子,省得跟着你闺女一块去了。”
“你……”姜映秋气的浑身颤抖,气血翻涌,两眼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沈知言看着地上的那瘦弱老太的妇人,露出个嘲讽的表情,喊丫鬟婆子进来把人抬进去请来郎中。
随后几日,姜映秋默不作声,跟着沈知言一块处理谢妙玉的身后事,三日后,谢妙玉下葬,她扑在棺木上哭的撕心肺裂,最后体力不支昏死过去,沈知言才让人把棺木下葬,又让人姜映秋抬回沈府。他告假只有几日,明日要启程回荆州,他再不喜姜映秋,那也是他的岳母,他为官需有个好名声,离开前吩咐沈府的奴仆们,让他们好好照顾大姜氏。
次日,他离开京城回荆州,京城里的天儿格外的冷,他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冷风呼啸的集市上,回头朝着内城那边看去,那里是燕府的方位,半晌才回头垂眸,掩下那双目中浓郁的情绪。终有一日,他会得到她。
…………
姜婳这几日躲在府里不肯出门,谢妙玉下葬那日她和姜家人都没有去,当初帮着收尸已经仁至义尽的。
这天儿越发的冷,她都恨不得连屋子的门都不出,她让明安明成守着姜映秋,这日两人回来通禀道:“大奶奶,奴才们守着沈府,发现姜映秋在沈大人离开没两日就有些疯疯癫癫的,是听沈府的奴才们说的,今儿一早,奴才们瞧见姜映秋披头散发的跑出沈府,大哭大闹,沈府的下人们想领她回去,不过她挣脱人跑掉了,后来不知跑去何处,看样子是发疯了。”
疯了?
姜婳挑眉,倒是没想到姜映秋最后会疯掉,她沉默半晌才道:“罢了,我知晓的,你们先下去吧,既然姜映秋不见了,你们也不必留在沈府守着,回来待着吧,去找默然静然,瞧瞧姑爷那边有什么事儿,往后你们就留在内院办事吧。”
明安明成道谢,他们自然知道内院难进,如今内院只有默然静然还有几个信任的护卫能够随意走动,大奶奶让他们来内院做事,这是信任他们的。
两人离开后,珍珠领着食盒进来,见她家大奶奶正窝在榻上,身上盖着张薄毯发呆,她过去轻声道:“大奶奶,我在小厨房煮了些银耳莲子羹,你喝些暖暖胃。”
姜婳半晌才回神,噢了声,“端过来吧,剩余的你拿去跟其他当值的丫鬟们分了吧,对了,记得给姑爷留一碗就成。”
珍珠笑道:“好,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等到燕屼回来,姜婳亲自跑去小厨房给他添了碗端过来,就这么小段的路,她还披着斗篷,都冻的唇色发白,燕屼心疼她,屏退丫鬟,把人拉在怀里坐下,给她捂暖身子,“怕冷怎么还出去?赶紧把这银耳莲子羹喝了吧。”
姜婳笑道:“特意给夫君留的,夫君喝吧。”
结果最后这碗莲子羹被燕屼半哄着全进了姜婳的肚子里。
两人待在房里腻歪着,姜婳心情甚好,拉着燕屼的大掌同他说话,絮絮叨叨的,窝在他怀中这么久,把她的身子捂暖了些,他就这样把人抱着,只觉心安平静,就这么听她说着闲话,“玉珠还给我来了书信,说她今年不回京了,因有了身孕不好长途跋涉……”说着这个她语气微微有些遗憾的样子,燕屼把人搂紧了些。
听见婳婳语气又高兴了些,“郁姐姐邀我过两日去肃毅侯府赏梅花,而且郁姐姐前几个月生了个小姑娘,长的粉嫩嫩的,我也有些惦记着,想去瞧瞧。”郁氏是肃毅侯的长媳,当初肃毅侯夫人跟姜映秋联合毁她名声,她告去官府,肃毅侯夫人也没落个好,最后甚至想要在肃毅侯府害她,给她下药,幸好她试过药,那些药对她无用。
至此,肃毅侯夫人蔡氏就极怨恨她,她与郁氏情同姐妹,两人时常联络,每次他去肃毅侯府,蔡氏就冷着一张脸。
燕屼是知道两人恩怨的,不过见她喜欢郁氏,不好多说,只道:“带上阿大,你也注意些。”
姜婳笑道:“放心,不会有事,郁姐姐还请了苏家姐姐跟曹家姐姐,都是我认识的,而且只是在郁姐姐住的院子里小聚,那肃毅侯夫人不敢做什么的。”
“那也不能大意,记得不管去哪儿都带着丫鬟,不能一个人在肃毅侯府走动。”燕屼继续嘱咐。
姜婳抬头在他脸颊上亲了口,羞答答的,结果就是燕屼没忍住,用膳前把人吃了一遍,弄得天色全暗她才下榻吃膳,好在丫鬟们习以为常,表情半分不变。
………………
日子晃晃悠悠就这么过去,眨眼间春去秋来,寒来又暑往,已到一年半后,建熹十二年夏日末。
这一年半,一直没有姜映秋的消息,姜婳以为她是真的疯癫跑到不知何处,或许已经死在哪个地方了。至于其他人都是很好,周玉珠一举得男,生了个胖儿子,如今都一岁,前些日子抱着胖儿子回京探亲,那小子长的可敦实,姜婳抱了小会儿,都累的手臂发麻,把她眼馋的不成。
她与燕屼成亲五年多,还是没有生下一子半女,她也还在调养身子,她其实有些介意的,总觉对不起燕家,对不起姜家,好在燕屼不在乎,时常劝慰她,姜家那边也不会多说,但是她能看出爹娘的忧心。
不过她不能生,嫤姐儿倒是个能生养的,上个月给袁越生了个胖儿子,喜的他见牙不见眼,整日乐呵呵的,待嫤姐儿也越发的好。姜婳还听爹爹说,前些日子,生意场合上的伙伴竟还给袁越送了个扬州瘦马,袁越当场翻脸,把那人臭骂一顿。这事儿得到姜清禄的高度赞扬。
姜婳亦觉袁越不错,是真的疼爱嫤姐儿,她也放心不少。
这一世,嫤姐儿能得幸福,她也放心了。
夏末,天气凉爽,京城里的权贵夫人太太们开始四处吃宴,联络感情,姜婳赴了几场宴,都有些累着。这一年多,燕屼破下不少大案,很得皇帝赏识,不过他本已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左少卿,上头的大理寺卿还未致仕,他想要升官这一两年还是有些难的。朝廷上四品的官员,想要在往上升都是难上加难。
姜婳想到这事儿,捧着茶碗发神,她可是记得上辈子夫君是在建熹十七年成了内阁首辅,甚至还加封太傅大人,官居一品,权倾朝野的。那么她的夫君会在这短短四五年升到一品吗?还真是有点期待,这辈子她应该会亲眼见证夫君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
想了会儿,她笑眯眯的眯着眼,把茶碗搁下,捧着案几上的医书继续看了起来。
过了半刻钟,珍珠进来,还领着一个婆子,姜婳认出这是郁氏身边的薛妈妈,她笑道:“薛妈妈怎么过来了?”
薛妈妈还想要福身,姜婳让珍珠拦下,“妈妈使不得,妈妈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薛妈妈勉强笑了下,“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我们家大奶奶有些念着燕大奶奶,想请您去府里聚聚。”
姜婳见薛妈妈神色实在勉强,哪里猜不出是郁氏可能出了什么事情,她忙道:“我也正巧念着郁姐姐,薛妈妈容我收拾下,待会儿就跟薛妈妈一块去府里看望郁姐姐。”
薛妈妈急忙说:“不急的,大奶奶慢慢来就是。”
姜婳进去隔间换了身家常的乳白撒桃红底子褙子,既不是筵席,她就不必太隆重,又挑了件杏白色绣梅花的勾金丝长裙,发髻上插着根白玉簪子,简单素净,这才跟着薛妈妈去了肃毅侯府。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断更啦,今天长章,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