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看来,顾熙然到底是死了亲爹。
消息不到半天就传遍了整个宿地,因此尽管他心里只是怅然,没有任何悲伤的感觉,但其他人都认为他此刻一定很悲伤哀痛,于是望向他的目光里都满带了同情,甚至还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崇敬之意。
对于众人这种意想不到的反应,顾熙然表示压力很大!
他喜欢做真小人,不愿意当伪君子,那番为了百姓而不回去奔丧的话是他没经过细想就脱口而出的,为了糊弄知府,也为了理直气壮的扫清麻烦,避免纠缠,但是他没想过真要用这个借口来突显自己的高尚品德,求取虚名,于是面对那纷纷扬扬的众口赞誉,他只好用一脸的若无其事来面对。
谁知道人的心思真的很难预测,他若无其事了,那些原本该说他冷血无情的声音竟一个都没有出现,反倒有人赞他为了不影响旁人情绪,强掩悲伤。
他不高兴替顾达戴孝,那些该说他不伦不肖的声音也没出现,反倒赞他不拘小节,自有不羁洒脱的名士风采,就连知府也跟着凑趣,说他是一心扑在公事上,无暇理会世俗私情,甚至让人替他备了两套素白的孝服,连里衣带鞋袜一应俱全。
顾熙然收到这份极为贴心的礼物时,简直就是哭笑不得!
他到底是穿,还是不穿?
但是知府说了:“你同舒姑娘有旧,但到底尚未重正名分,总有些她照料不到的去处,本府原想着送两名知疼知热的丫鬟过来贴身服侍你,眼下却又碍于你重孝在身,行不得此事,只好暂且作罢。”
他说着,连连叹息,再看见顾熙然满脸黑线,只当他也在惋惜懊恼,不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三年,很快就过去了,本府一定替你留意着,回头挑两个绝色的丫鬟来送你!”
这话一说,何止是顾熙然要吐血啊,舒欢的脸色都霎时变了,心里暗骂,送你妹!
此等情况下,顾熙然还敢不穿孝服么?简直就是抢也似的将那外裳披在了身上,连声推脱道:“不用送,不用送!”
知府还当他客气,忙道:“要送的,要送的!区区两名丫鬟,你还同本府客气什么!”
眼见舒欢快要隐忍不住,河东狮吼了,顾熙然连忙轻咳一声,带过话题道:“不知烦请大人办的那户籍之事……”
“啊!”知府一拍额头:“你要不提,本府险些忘了,昨日笔吏就已回报,事情办妥帖了。”
有了这句话,舒欢的脸色才温和下来,唇边露出了笑意。
顾熙然也跟着长出了一口气,心里鄙视知府这货,正经事不知道办,就知道添乱!但是再回头一想,他又忧郁起来,户籍办好了有什么用啊?他如今重孝在身,不能重娶舒欢!三年!三年啊!有温香软玉赫然眼前,却只能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这岂不是要生生的憋死他?!
这样一想,他又深深的痛恨起顾达来,这作了一辈子孽的老头什么时候挂掉不好?偏偏赶在这当儿,连死了都要阴上他一把!
不提这头顾熙然郁闷的修书一封,将云嫣赠予杜秋,单说染墨一路回到苏合,入了顾达之庶弟顾逊的府宅,就径直入内将此行之事回禀老太君。
老太君正瘫在床上,由着丫鬟伺候吃药,一见他来,药都不吃了,颤着声先问:“怎么样啊,人回来没有?”
她此刻话音含糊,再不如往日那般口齿清晰,再兼伤痛于亲子的过世,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越发显得老迈龙钟,或将不久于世。
染墨不敢看她,只跪在地下,垂着头将顾熙然那日回绝的言语转述了一遍,顺便也将舒欢在场的事情禀了,盼着老太君或许能想明白,别再执意拆散他俩这段姻缘。
老太君听完就闭上了眼睛,不知心里头在想些什么,半晌都没有言语。
这时顾熙和得到染墨回来的消息,也急着奔赶了过来,进门就问:“二哥呢,回来没有?”
染墨知道他俩兄弟情深,苦着脸道:“二爷,他没回来……”
顾熙和顿时失望到了极致,伸腿就踹过去:“你这没用的东西!”
别看他发恨,心里对染墨还是好的,腿上其实留了力道,踹不伤人,而染墨也非常配合的“哎哟”一声,在他踹完之后往后仰倒。
老太君这才睁了眼道:“不怪他,你二哥这是恨着我才赌气不肯回来!”
话说得透彻,但她终究想不明白,舒欢那个才娶过门数月的贫妻,还不是那种妖冶狐媚,能勾魂摄魄的人,到底有什么能耐,竟让顾熙然弃有着十来年养育之恩的顾家不管,甚至连亲生父亲过世都不回来奔丧料理!
她这样说,顾熙和自然不好接话,只是在旁哀声叹气。
老太君也跟着哀声叹气,想不明白又有何用,如今舒欢被休,章家的亲事已然定下,她再后悔,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她只好冲着顾熙和道:“去,将小三唤来。”
顾熙和皱眉不解:“唤三哥来做什么?”
老太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你别问,只管去唤!”
顾熙和只好出去找顾熙仁,说实话,他还真不想见这位三哥,自从顾萱出了事后,他整个人就仿佛丢了魂魄一般,成日只靠饮酒度日,他住的那间屋子,尽管一直有丫鬟在打扫,但熏死人的酒味怎么也散不去,有时候还聚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味!
单这也就罢了,顾熙仁还不同人好好说话,但凡有人问他一句什么,他就横斜着眼睛,挑起眉毛,用一脸讥笑和鄙夷的神情望着人,每每都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拳头砸到他的脸上,将这讨人厌的神气砸得一干二净。
果然不出所料,他到了顾熙仁的住处,将老太君的话一传,此人立刻就露出了那种阴阳怪气的神情,张口就赶人:“滚一边玩你的去,少过来消遣我!”
“谁消遣你!”顾熙和也恼,拉下脸道:“要不是太君唤你,当我乐意进你这屋子?”
“原来她还想得起我这号人啊!”顾熙仁面上的讥笑之意更深,但到底还是提着酒瓶摇摇晃晃的立了起来,打算过去看看,这老太太连儿子都死没了,究竟还有什么心情唠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