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丹青听说老太君昏厥过去后,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顾宅了,才进松鹤堂,就见满院子的人,房内更别说了,一家子老小都在,除了被舒欢守住的老太君榻边人稍微少些外,顾达身周那简直是珠围翠绕,锦绣飘摇。
他的眉头立刻就拧了起来,道一声:“都散出去!”
房内那些人见惯了纪丹青温文尔雅的模样,听他此刻语调短促有力,态度不容置疑,还微微犯了怔,片刻后才轰然散去,不过没有顾达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走远,全都聚在了院子里,伸头探脑的关注着里边的动静,唯有顾芸生性淡薄,又一向不喜多事,出去后就直接回她住的静云斋去了,仿佛顾家发生的一切,与她没有什么过多的关系。
舒欢一手携了顾熙和,再望一眼顾熙然,也挪步往外,她早就觉得气闷了,巴不得出去透透气,可是才走到门边,就听纪丹青忽道:“请二奶奶和二爷留步。”
顾熙和急了:“我也要留下!”
纪丹青看他一眼,不置可否,探手先诊了老太君的脉,又翻起她的眼皮瞧了瞧,最后看看她被刺破的十指,默默点头。
顾达急着追问:“纪大夫,家母情况究竟如何?”
纪丹青看他一眼,只道:“参汤。”
顾达忙推林氏:“听见没有,让人煎参汤去!”
林氏赶着出去,纪丹青又让舒欢和顾熙然搭把手,将老太君的身子侧向一边,扶稳,这才从药箱里捡出银针来,找准穴位,隔衣刺了下去。
针灸是为了散淤,纪丹青足足施了有一柱香功夫的针,直到额头汗出,衣裳半湿,这才轻吁一口气,收了针,再从药箱里取出一包丹丸,细说道:“太君这是闭症,幸好救治得早,尚无大碍,一会用参汤化开这至宝丹,每服三至五丸即可,等太君醒了,我再另开方子。”
说话间,另请的其他大夫到了,这是常替顾达诊病的,因此纪丹青就被请至内室,去替方氏把脉。
有顾熙然在外头守着,舒欢就跟进了内室,瞧见方氏目光呆滞的望着帐顶,好像又有先前那种痰迷心窍的症状,不禁暗自叹气,但好在情况没有她想的那么严重,听见有人进来,方氏还是有所知觉的转过了头,看见纪丹青,眼眸里才泛出了一丝活气,撑着身子想坐起来。
“大奶奶不必起身。”纪丹青赶上前去,一边说着话安抚着她,一边将手搭上了她的手腕,低垂着眼,细细的诊起来。
“纪大夫……我是不是动了胎气……”方氏自觉腹内不适,心里也焦急,这孩子,是她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纪丹青面色如常,看不出喜忧,沉吟半晌,方微微一笑:“不妨事,大奶奶只管静养就好。”
“谢天谢地……”方氏心神一松,疲惫的阖上了眼睛,却有泪水从眼角处漫了出来。
纪丹青被璎珞请到外室,提笔开方时才道了一句:“不好!”
璎珞当即慌了:“纪大夫您别吓我,大奶奶她……”
纪丹青没抬头,只顾着往纸上龙飞凤舞:“要卧床静养,不可劳神,不可再受半点刺激。”
说着,他将药方递给璎珞:“照这方子连吃一个月,回头我再来请脉,切记,要卧床静养,否则孩子大概保不住。”
他说得慎重其事,将璎珞给吓住了,接药方的手都在颤抖。
舒欢在旁皱了眉道:“真有这么凶险?”
纪丹青点了点头道:“大爷出殡时,她最好回避,虽然于情理不合,但是想要保住孩子,只能这么办。”
这边正说着,忽然有人嚷起来:“太君醒了!醒了!”
房内顿时一阵大乱,嘘寒问暖声此起彼伏,不过老太君醒来后,发现自己有半边身子瘫了不能动,心里一急,差点又晕过去,好在纪丹青急忙上前再诊了脉道:“不妨事,只要好生养着,过上两个月就有望恢复如常。”
这话说得比较含糊,老太君听完沉默半晌,忽道:“也有可能一直如此是不是?”
纪丹青微皱了眉,没有言语。
到底活了一把年纪,多少看透了世情生死,老太君最初的惊慌只是源于事出突然,不能自控,缓得这一阵,已是镇定下来,只叹口气道:“知道了。”
纪丹青退过两步:“在下会每日过来请脉针灸,太君也不用太过忧心。”
老太君点头道了谢,想起顾达先前也吐了血,再问顾达情形,另一位大夫也只回说忧思过重,需要静养,暂时不妨。
顾家出了事,谁都能看出来,两名大夫不好多待,开了药方,叮嘱了注意事项就告辞离去,等到身周只剩下家内人等,老太君才再次叹息,道声:“说吧!”
她自然是问昏厥过去后发生的事,众人见她才醒,原不敢说,但见她执着,还道:“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什么事情没经过,方才只是气急攻心,此刻心里有了准备,但说无妨。”
顾熙和犹豫再三,最后看顾达无奈点了头,才支支吾吾的把事情说了。
老太君的反应出乎众人的意料,没有再激动,甚至面上平静无波,看不出分毫情绪,沉默了半晌,这才道一声:“都是命数!”
仿佛是听天由命了,但随即她就让舒欢搀她起来,虽然有半边身子瘫着不能动,她仍是靠着顾熙和,在榻上端正了身子,转眼先看顾达,问一声:“你知道错了吗?”
顾达才服下药,见老太君无甚大碍,刚缓了口气,被这么突然一问,顿时愣住了。
老太君本就没想着要他回答,由得他去发愣,转头再看看顾熙和,勉强抬起能动的那只手,抚了抚他的头,喃喃道了一句:“其实我也错了……”
众人还在寻思她这话呢,就见她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与她对视过的人,心里都打了个突,随后就听见她朗着声道:“都给我听清楚了,今后谁都不许再提这事,若有半个字传出去,查出是谁说的,重责不殆!”
顾达见老太君有想把这事压下去的意思,急道:“那老三……”
老太君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点情绪,冲着他怒道:“你犯糊涂了吗?家里出了事,就该捂死在家里,你竟要捆他送官!想将这事闹得满城皆知吗?那今后咱们顾家的脸面往哪放,你还能老着这张脸,走出家门吗?”
顾达被问得无语。
“手足相残啊!”老太君有些悲怆了:“这事我们有错,但老三他过于阴毒狠辣,连这种要遭天遣的事都敢做!”
她说着,越发挺直了老迈的身躯,凛然道:“传我的话,家法处置,打过一百大板,不许上药送饭,让他在祠堂外头跪足三天三夜,若挺不过罚,就只当他手足情深,悲痛于兄长亡故,染疾离世,同熙天一块出殡发丧,若侥幸不死,锁起来,终身不许再出这大门半步!”
舒欢闻言微怔,原还当老太君年老心慈,又有意捂死这事,兴许会从轻发落顾熙仁,但没想姜还真是老的辣,必要时,老太君可以心狠过任何一人。
一句话,顾熙仁的终身就已被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