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闲话、吃酒、看景,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
偏生老天还会凑趣,方才还艳阳高照,一刹时就乌云压顶,天际隐隐滚起了轰雷之声。
舒欢探眼往窗外远眺,喃喃道:“瞧这样子像要下雨,好极!”
顾熙然也执酒一笑:“骤雨过,珍珠乱撒,打遍新荷。”
话音刚落,就有一道闪电从天空撕裂而过,豆大的雨点倾刻间落了下来,声势极其浩大,瞬间遮掩了天地间万种声息,只见窗外湖上莲枝摇曳,荷叶翻滚,俱是苍茫水色,还有挟着尘灰和雨点的风从外卷了进来,慌得两人急忙关窗。
只是他们手再快,还是被这说下就下的雨搅了个措手不及,搁在窗边的桌子被打湿了半边,酒菜里混着雨水和尘灰,淋淋漓漓的怕是吃不成了,就连两人身上的衣裳,也都湿了个透。
两只落汤鸡你瞧我,我瞧你,忍不住都笑起来,又忙着去换干净衣裳,唤美景和慧云进来撤了酒菜,另泡茶来。
这雨来势凶猛却不持久,只是换件衣裳的工夫,两人再坐到窗前时,暴雨已然转成了小雨,美景一启窗,顿时有卷着水气的清爽凉意扑面而来,让舒欢觉得憋了一上午的秋暑,都在这一瞬间消散无踪,甚至还连打了两个喷嚏。
慧云忙在旁递了茶:“二奶奶,喝口热茶驱驱寒意吧。”
舒欢刚抬手接茶,忽然听站在窗前的美景“咦”了一声,不禁转眼望过去道:“怎么?”
美景往窗外一指:“那是章家姑娘么?”
舒欢顺势望出去,果然瞧见雨中有两个人影在往听荷榭的方向奔跑,只是离得远瞧不太清,但其中一人的身姿和装扮,还真像是章含芳。
顾熙然立在窗前,先道了声:“扫兴!”
原本是要观雨景的,但看见了讨厌的人,自然觉得心里不快,何况瞧那章含芳奔跑的意图,像是要到这里来避雨。
舒欢跟着叹气:“有什么办法,她是客,要来避雨,难道还能赶出去?”
倒霉就倒霉在大中午的,这章含芳不在馥馥斋里歇午,偏要出来乱跑。
顾熙然微蹙了眉头,唤道:“美景。”
美景转身应着:“二爷有何吩咐?”
“送两把伞下去。”
舒欢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这样大的雨,她们身上衣裳肯定都湿了,这里离馥馥斋又有些远,单送伞下去,怕是没用。”
“有用!”顾熙然露出一抹促狭的笑,对着美景道:“她们若是执意要进来避雨,你就说我在家呢,她们此刻的模样,怕是见不得人。”
舒欢心念一动,再望窗外人影,见已离得近了许多,果然是章含芳带着那名仿佛是叫鸣鸾的丫鬟,两人身上着的都是轻薄罗裳,虽有里衣衬着不至于春光外泄,但衣裳被雨打湿后就紧紧的裹在了身上,还是浑身曲线毕露。
她俩这副模样,瞧在舒欢和顾熙然眼里自然算不得什么,但是瞧在美景和慧云眼里,那真是羞到没脸见人了,自然也就立刻明白了顾熙然话里的含意,忍着笑,急赶着送伞下去了。
章含芳此刻心里也是呕到了极点,早上许氏在别园里大闹舒欢的场面她没撞上,只听无意间窥见那一幕的丫鬟说了,待她赶过去想瞧热闹时,舒欢早就将许氏打发走了,哪里还有半个人影?教她白白扑了个空!
回去吃过午饭后,躺在塌上歇午时她越想越郁闷,奚落舒欢的绝佳机会,她竟然白白错过了!再听说顾熙然和舒欢无端端搬到听荷榭去住了,她就有点躺不住。
直闯进听荷榭里说些冷言讽语吧,似乎不太合适,她只好带了鸣鸾到听荷榭附近乱晃,期盼着能撞见舒欢,假作巧遇的样子,趁机奚落她两句,找个场子回来。谁想老天偏要同她作对,好好的晴天朗日,陡然落下一阵暴雨,再者这附近除了听荷榭还就没有躲雨的地方,她只好委委屈屈的带着丫鬟往这边跑,丢脸也顾不上了,先避过雨去再说。
好容易跑到听荷榭前,就见两名丫鬟打着伞迎了出来,美景仍是笑吟吟的,极机灵讨巧的样子,倾过伞替她撑着道:“这雨落得不巧,二爷教我赶着送伞下来,让姑娘快打上伞回去沐浴更衣吧,再迟一会,就要伤风着凉了。”
章含芳听见这话先是一愣,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后就怒了:“让开!下这么大雨,你让我怎么回去?还不快寻一身干净衣裳,让我先换了再说!”
她的反应果然不出人意料,美景偷眼瞅瞅她,为难道:“我们二爷在呢,姑娘眼下这样子,怕是相见不便……”
章含芳还没顾上打量自己的模样,被她这么一提醒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瞧,“呀”的惊呼一声就避到了鸣鸾身后,偏偏鸣鸾也发现自己此刻的模样见不了人,慌的也想找地方躲,主仆两人顿时乱作一团。
美景忍着笑,催一声:“姑娘快回去吧。”
章含芳恨恨的跺了跺脚,让鸣鸾接了伞,扭身就走,不过走出两步,她下意识的回顾了一眼,恰好瞧见坐在窗前的顾熙然将杯中残茶往窗外一倾——
做这动作时,他压根就没有往窗外瞧上一眼,但从章含芳这角度望去,刚巧能望见他那轮廓清俊的大半张侧脸,眼睫微垂,唇犹含笑,再兼衣袖被风翻拂而起,自有一种卓然出尘的风姿,让她不由自主的出了神。
“姑娘?”鸣鸾觉察到她脚步停顿,纳闷的唤了她一声。
章含芳这才恍过神来,只觉自己心跳急促,脸上发烫,哪里敢搭话,低了头就急急的往前走。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突然迸发出来情愫,强烈得教她想不自知都不可能!但是心里偏偏极其迷茫——
她不是头一回见顾熙然了。
从前是瞧不起这病弱的表哥,就没拿正眼瞧过他,这次在别院撞上两回,两回都碰了一鼻子灰去,只有恼他恨他的心思,但是此刻,只是无意中的回望,怎么就有这样异样的感觉在心里萌动,生芽……
章含芳心里乱糟糟一团,只顾低着头走,踩了一身的泥水也不自知。
鸣鸾突然拉住她:“姑娘,你往哪去?馥馥斋在这边。”
章含芳一愣,这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脸上烫得越发厉害。
鸣鸾不知道她是为什么,侧眼时瞧见她一张脸涨得通红,只道她是受了凉气发起热来,慌得又道:“姑娘你觉得身上还好?要不要我先回去喊人来……”
“闭嘴!”她话犹未完,已被极不耐烦,很想发飙的章含芳喝住。
鸣鸾吃了一吓,再不敢多言,只好尽力撑伞遮住她身子,跟着她在雨中小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