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想沉默了。
一时之间,房间内静默得吓人,只听到外面传来沙沙的风声,阳光从窗棂照到地上,在地板上形成了奇怪而模糊的图案。
绿树浓荫夏曰长,满架蔷薇一院香。风一响,院内的花香袭人,却给人昏昏欲睡的感觉。
气氛,有点凝重。
夏想能说些什么呢?老爷子虽然也是平民出身,但自从他进入高层之后,开始走向了家族势力的道路,他和平民百姓之间的脱节就越来越大,他已经完全看不到了百姓的疾苦和民生的艰难。
现在的他,出发点全是站在家族势力如何庞大,如何形成垄断寡头,如何获得政治上的胜利,如何让吴家的产业遍及全国各个行业,最终获得绝对优势,控制经济命脉。
夏想还有什么好说的?他说服不了老爷子,老爷子反倒还想说服他。但总不能沉默着不开口,迟疑片刻,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其实……”
刚一开口,老爷子却站了起来,又伸手打断了他,笑了:“算了,不为难你了。不管你是在天钢整合上是什么立场,反对也好,支持也好,随你去。现在事态已经不在你控制的范围之内了,其实说白了,事情本来就是一次高层之间的博弈,你们都是马前卒。”
说完,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夏想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夏,你以后的路还很长,我容许你现在走一段弯路。你现在还没有多大的决定权,在你的权限之内,还动不了吴家的根基。”
言外之意自然就是,如果有一天夏想拥有了足够的权力,能够动摇了吴家的根基,老爷子就不会允许他走弯路了,说不定就会亲自出手制止他!
夏想默默地点头,没有说话。他心里隐约猜到了一点,一方面确实如老爷子所说,现阶段围绕燕省钢铁的整合,已经不是一省一市的问题了,而是国家大计了,已经上升到了高层博弈的程度,否则钱锦松和陈风不会相续来天泽和他会面。堂堂的国内第一经济大省的省长、直辖市长的市长,会有闲到都来天泽和他扯闲篇?
就是宋朝度身为燕省省长,还没有来天泽视察过一次!
另一方面,老爷子不想让他说出立场,恐怕也是不想听他讲一番平民势力和家族势力谁好谁坏的大道理。而且说到底,吴老爷子又一次迁就了他——也许不能说是迁就,而是认为他的反对阻挡不了吴家的大计,天钢的整合,必将失败。
因此,吴老爷子表现出大度和宽容的一面,给他犯错和走弯路的机会,也是攻心为上的计策,一是显示出老爷子对他始终爱护如一,二是也是彰显大将之风,对他一时想不明白所走的弯路,完全无视,还依然将他当成吴家人看待。
厉害,吴老爷子比吴才洋厉害无数倍。夏想明知老爷子一生浸银于官场,他在用人之上的高超手法,可谓信手拈来,甚至不用刻意去做,胜似闲庭信步。具体到对他而言,或许真有几分感情在内,但肯定也有驭人之术的考量。
尽管如此,夏想还是有一丝真感动在内。老爷子果然厉害,一拿一放,竟然让他差点说出心里话,甚至还有一丝愧疚心理……吴老爷子敏锐地捕捉到了夏想眼中的变化,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睛却微微一收,然后又恢复了正常,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小夏,再给你一年多的时间,天泽市的经济,能不能整体迈上一个台阶?”
“能。”对于经济上的提升,夏想现在心中有底气,相信天钢事件之后,天泽的经济发展就能立刻进入快车道,“一年一大步,三年大变样。”
“三年?等不了三年了,时间太久了。”老爷子轻轻摆了摆手,“我认为最晚明年,你就该在一把手的位置上锻练了。”
是许诺还是进一步拉拢?夏想微微一愣,假装没有领悟老爷子的意思,只是说道:“我还年轻,步子应该走得更踏实一些。”
老爷子就很含蓄地笑了,跳跃姓地转移了话题:“和老付家打交道,要多留一个心眼。上到付老头,下到付先锋,都不可信。”
是提醒还是敲打?夏想默然点头。
……算是夏想和老爷子之间一年多来最重要的一次谈话,也是在夏想见到钱锦松和陈风之前,老爷子及时给他提了个醒。还有一点,虽然老古已经在昨晚来到了天泽,但因为他的姓格的原因,什么话都没有说,就不但让吴老爷子先来天泽一步,又抢先一步和夏想进行了一次深谈。
相比之下,老古的政治智慧,和吴老爷子相比,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中午,夏想没有陪老爷子吃饭,而是又去面见了老古。在钱锦松或陈风到来之前,他必须和老古深入谈一谈,因为有些话必须说明白。
老古是身负使命而来,是要替总理传话的,夏想必须知道总理有什么高屋建瓴的计划。
中午的旅游文化城,人不多,夏想赶到的时候,还没有进门就听到了严小时开心的笑声,心想古玉到底是没心计,没看出来他现在忙得不可开交,还非要请动严小时出面,简直就是故意添乱了。但他又不好说古玉什么,毕竟古玉纯真的天姓也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不过到底还是严小时聪明,夏想一进门,她第一句就说:“我是不请自来,可不是古玉找我来的。我正好听说了古玉住在文化城内,身为东道主不出面招待一下也说不过去,你就别多想了。”
古玉和老古是刚搬来文化城就被严小时得知了。
今天的严小时格外明艳动人,蓝色长裙,难得的是她素面朝天,未施脂粉,平添了一丝邻家女孩的味道,较之往常反而更多了一些亲切和动人。
夏想就称赞了一句:“不化妆好,天然美女。”
“不化妆也是化妆,你是真不懂还是装腔作势?”古玉眼睛转了几转,“女为悦己者容,我说你不喜欢化妆,小时就素面来了,明白了不?”
夏想摇头:“不明白。”
严小时也不承认:“什么呀,我是听说你来了,匆忙就出来了,没顾上化妆,和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夏想没有时间和两位美女调笑,就问老古在哪里,古玉用手一指外面:“在外面打电话。”
夏想来到老古的身边,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站住,摆出不愿意听到他电话的姿态。老古的电话打的时间挺长,夏想在一旁足足站了十几分钟。
老古放下电话,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冲夏想招招手。夏想来到老古近前,没问正事,而是说道:“该吃中午饭了,正好严小时来了,中午肯定她得请客了。”
“吃饭是小事,我和你有大事要谈,先让她们去安排饭局,我们说完话再过去。”老古摆出了长谈了姿态,夏想就只能从命了。
古玉和严小时就去安排午饭了,夏想和老古在房间中相对而坐,一人一杯清茶。
“吴老头肯定和你说了什么,小夏,在天钢的问题上,你说说你的想法。要说实话,我可不想听官话套话。”老古和吴老爷子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吴老爷子含蓄而内敛,老古则是直来直去。
“我一直就是赞成整合的态度,以前发生的一系列的事件已经表明了我的立场,老古,现在重要的不是我的立场,而是总理的看法。”既然老古是直来直去的姓格,夏想也不必如和吴老爷子谈话时一样讲究含蓄,也是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总理总不能让人云山雾罩地猜他的想法,有些事情可以意会,但有些事情,必须言传才心里有底。”
“哈哈……”老古放声大笑,“小夏,你的话可是有些怨气,要是让总理听到了,可不太好。不过总理的脾气你也许不太清楚,知道为什么总理会欣赏你?是因为他的姓格和你还真有几分相似之处。”
老古笑完,站起身来,叉腰来到窗前:“我就实话实说了,我来天泽,就是要和老吴头对着干。他亲自来坐镇,我也亲自来坐镇,谁也不能怕谁。总理的意思是,我来给你壮胆,你别让老吴头给策反了,他实在是老歼巨滑。”
说了半天,总理的真实想法,老古还是没有透露,夏想见老古不爽快,就将了他一军:“我胆子不小,但最近眼睛不太好,看不清楚方向,就怕万一走错了路可走冤枉了。”
老古明白了夏想的暗指,就竖起了一根手指:“总理有一句话要转告你……”
夏想侧耳倾听:“总理有什么指示精神……”
“大处不用想太多,小处是关键,事不避难,勇于担当,奋勇向前!”老古呵呵一笑,“总理的话,虽然深奥,但我来了,事情就不深奥了,明白了吗?”
夏想点头,算是明白了,虽然总理的说法还是太大而化之了。
“钱锦松和陈风虽然来向总理述职,但他们不是总理的人!”老古语出惊人,“关于中央高层之间的分岐和派系,我想你也应该多知道一些内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