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炳南在东方小商品城里呆了一个多小时,明显非常感兴趣。他一边查看商铺,一边回头对随行的谢建军和彭远征等干部朗声笑道:“建军同志,远征同志,这个商品城的规模很大,货物品类丰富,我看几乎就没有从这里买不到的小商品——很好,很不错!比我预期的要好!”
谢建军笑道:“宋省长,这个小商品城已经成为周边地区最大、商品最齐全的商贸集散地,目前进驻的有一千余工商户,从业者数千人,每天的货物吞吐量超过十万吨,极大地带动了我市经济的发展。可以说,建安区在商贸物流领域的探索尝试,是成功的,为全市树立了一个具有可操作性的标杆。”
“你们的目标还是不够高,我看,你们完全可以继续把规模扩大一些,争取建成全省最大的商贸物流集散中心——把东方小商品城创成全省品牌,征求走向全国,在全国打开市场,打响名气!”宋炳南挥了挥手道。
到了宋炳南的这个层面上,话不是随便说的。他既然说东方小商品城可以建成全省性的商贸品牌,那就意味着省里可以给予对口政策支持。
谢建军先是一怔,旋即大喜,他与彭远征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彭远征接过宋炳南的话茬,趁机向省领导争取一些优惠政策。
彭远征笑着上前去道:“老领导,其实市委早就有思路想要把东方小商品城的规模扩大、在全省乃至全国闯出牌子,同时也跟开发商谈了,准备上马二期工程,只是因为开发商表示投资可以,但市里区里要为这个项目继续做好基础设施的配套工程,而目前,我们……”
宋炳南嘴角浮起一丝笑容,淡淡道:“这就跟我提条件了?好了,不要卖关子了。有什么想法直接说!”
彭远征汗颜道:“老领导,不是跟领导提条件,而是我们希望省里能帮我们争取一下,下一步从京城到沿海市的高速公路,能不能从我们市开个口子?”
宋炳南哈哈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这个小彭同志居心不良!你们的消息也很灵通嘛,交通部主持要修这条高速公路。才刚刚推进,你就打起了这条路的主意!”
谢建军见宋炳南情绪很高,也就嘿嘿陪笑道:“宋省长,您看,搞商贸物流业最关键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交通便捷。如果没有发达的交通网络,商贸物流的容量终归还是有限的。”
宋炳南淡然一笑,继续走去。也没有开口表态。
但是他作为省长,只要不反对,这本身就是一种表态了。
因为没有考虑到宋炳南会对这个小商品城这么感兴趣,停留的时间这么久,所以,警方和区里只对一楼进行了安排和清场,二楼之上,则经营的秩序不变。
见宋炳南带着省里的官员大步向二楼的楼梯行去。谢建军有些意外地挥挥手,向彭远征压低声音道:“远征同志,赶紧安排人去清场。除了商户之外,无关人员尽量回避!”
彭远征皱了皱眉道:“谢书记,没有必要清场吧。我看领导就是想看看现场的气氛,如果没有了客流量,我们这个商品城岂不是成了一个空架子?再说二楼以上人很多,一时间也很难清场哟。”
谢建军还想再说两句,但见宋炳南已经上了楼梯,就赶紧追了上去,彭远征回头向谢辉招招手,示意他马上派人去二楼展开保卫工作。一省之长在这里视察工作,万一出现什么纰漏,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宋炳南直奔二楼的丝绸商品专区,二楼的商户和顾客很多,此时看到一群市区领导还有不少警察蜂拥上来,就知道来了上头的大领导,不少人都渐渐向宋炳南一行人所查看的这片区域聚集过来——国人向来有扎堆看热闹的秉性,人越聚越多,声音嘈杂。
谢辉带领的区公安局的干警顿时如临大敌,散成一个圈,团团将省市领导护卫在其中。
就连彭远征都有些紧张,他分开众人上前去笑着急急道:“老领导,您不是还要看其他两个项目嘛,我看时间差不多了……”
宋炳南淡然一笑,挥了挥手道:“好了,咱们走吧。”
宋炳南放下手里的一条丝巾,向毕恭毕敬站在一旁的商户店主温和一笑,然后扭头就走。他知道如果再停留下去,肯定是要给下面添麻烦了。
谢建军和彭远征等人陪着宋炳南分开人群下楼而去,随行的李铭然刚走几步,就回头来吩咐随行的区委办主任李雪燕,让她留下挑几条优质的真丝丝巾,送给省里来的官员当纪念品。
李雪燕会心一笑,点头答应下来。她刚才在外围见宋炳南等人对这家店铺的丝巾款式很感兴趣,心里就动了这个念头。
李雪燕带着区委办的一个女科员在挑丝巾,手上有随宋炳南来访的省里官员名单。说是送一条,但这是个小玩意儿,怎么可能只送一条——因此李雪燕挑选了几个类型款式的真丝制品,丝巾、真丝睡衣、床上用品等等,每人一套。
不多时,彭远征的电话就打给了李雪燕,要求她开发票,注明是彭远征个人购物,由他个人出钱,不能公款消费。彭远征的心细、坚持原则到这种程度,作为下属,李雪燕只能苦笑无语。
但既然彭远征这么说了,她也只能照办。
……
宋炳南又去看了几个项目,晚上就住在了区委接待处。按照他的要求,晚上还是工作餐,陪同他吃饭的照旧只有谢建军和彭远征,其他市区领导都没有允许出席。
区委接待处二楼的小餐厅里,虽然宋炳南说是要吃工作餐,但彭远征还是让人上了七菜一汤,不过都是普通的菜式,没有山珍海味。
在谢建军和彭远征的“坚持”下,宋炳南同意一桌人开了一瓶红酒,略作表示。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李雪燕抱着一份包装精美的真丝制品走上来。彭远征回头瞥见,就起身走了过去,跟李雪燕小声交谈了几句,然后嘱咐她把礼物统一放进省里来的车里去。
彭远征提着一个盒子走过来,从中取出一条色彩绚烂的真丝丝巾笑道:“宋省长,各位省领导难得来我们基层视察工作。我个人为领导们准备了一点小礼物,是本地特产的丝巾,真丝制品,就是刚才领导们看的那一种,还请领导们给个面子收下!”
彭远征公开送礼。已经让宋炳南等人吃了一惊,又听彭远征直接强调了“个人准备的小礼物”,更加微微有些错愕。宋炳南的随员都下意识地看向了宋炳南。他们跟着省领导下来视察工作,下面送礼的人不少,但像彭远征这样摆在桌面上的,绝对没有。
谢建军赶紧陪笑道:“宋省长,各位省领导,一点小玩意,不值钱,还请笑纳哟!我刚才跟远征同志说了。他要是不出钱,我就出钱!”
宋炳南沉吟了一会,旋即展颜朗声一笑:“好你个小彭同志。就是能钻空子!算了,既然是你个人买的礼物,那同志们就客随主便收下吧——不过。你们不能白拿远征同志的礼物,回去之后,多为新安市的丝绸企业宣传宣传!我想,这才是建军同志和远征同志给我们送礼的真正目的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气氛顿时放松下来。
宋炳南放下手里的筷子,扬手指着彭远征半开了一个玩笑:“说好的个人出钱,不能花公款!要是让我知道你跟我虚晃一枪,你可是要受批评的!”
彭远征故作苦笑:“宋省长,我哪敢啊!”
众人再次大笑。
谢建军笑着扫了彭远征一眼,心头却感觉有些古怪:说彭远征这个人不随大流吧,他在很多时候又显得“很灵活”;但如果说他“随大流”吧,他又时时处处露出与众不同的个性风格。
或许宋炳南的随员不会真把彭远征的话当回事儿,认为“个人出钱”不过是一个幌子,但宋炳南却知道,既然彭远征是这么说的,肯定就是这么做的。相信这一点的还有市委书记谢建军。
给省领导送礼,都能送得如此“白里透红”,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不过,对于谢建军来说,接待好宋炳南一行人让省领导满意是最重要的,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和方式“花哨”一点其实也无所谓。
……
晚上。
沉沉的夜幕中,彭远征悄然陪宋炳南出了接待处的宾馆,慢慢沿着新修的建安大道向东踱步而去。寒风凛冽中,气温很低,宋炳南裹紧大衣,双手倒背在身后,脚步沉稳。领导就是领导,到了宋炳南的这个层面上,官威已经深入到他的衣食住行中去,纵然是在私下接触,没有前呼后拥,他仍然无形中保持着省长大人的风度。
“远征啊,侯书记本来提议直接任命你为市长,但我提了不同意见。”宋炳南突然停下脚步,凝声道。
彭远征笑着,没有接话茬,他知道宋炳南会继续说下去。
“你在县处级的位置,基础很扎实,政绩也充实,市委常委的岗位上也干了几年,但在副厅的门槛上,资历仍显不够。所以,本着为你日后长远考虑,我建议省委缓一缓,暂时先让谢建军统管市里的工作,也给你留出过渡和准备的时间来。”
“嗯,我明白了,谢谢宋叔叔的关照。”彭远征笑道。
宋炳南微微点头,“你在省里高层之间的呼声还是挺高的。侯书记对你很赏识,你以后去省里,可以酌情去拜访一下侯记曾经私下里跟我提过。”
宋炳南这就是一种暗示了。省委书记侯念原已经知道了彭远征的真实身世,虽然现在冯老已经退下来,但不要说冯伯涛还在位,单是冯老在国内政坛无形的影响力就足以让侯念原刻意主动交好了。
彭远征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他心里很明白,他的政绩、他的工作能力有口皆碑、有目共睹,只要不出意外,新安市长非他莫属。这才是关键的因素,家里的因素顶多算是锦上添花。
从科级干部一路走到今天,彭远征引以为傲的便是——固然借用了家里的背景,但起到决定性因素的还是自己的努力和付出。
他问心无愧。
“等过了春节吧,五一之前,就安排你到岗。这几个月的时间,你还是要提前把主要精力往全局工作上靠一靠,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宋炳南轻声一笑,“走吧,陪我去江北大学看看宋果两口子,这个小子也是一个倔驴,死活不愿意离开新安!”
宋炳南虽然贵为省长,在省里工作,但作为省长公子的宋果,却异常低调。在江北大学,除了一些高层领导和极熟悉的同事之外,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身份。他不愿意离开大学,仍旧在江北大学教书,闲暇时间里就跟妻子黄莺莺带着孩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黄莺莺是黄家的千金,黄家的财力可想而知。因此,作为黄家女婿的宋果,再低调也其实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只是他很少对外展露自己的私生活,行为作风极朴实罢了。
宋果夫妻住在市里新开发的一个别墅区,房子是黄大龙送的。彭远征陪着宋炳南向前走了一段,在建安广场边缘部位上了黄大龙派来接的车,直奔宋果的小家。
黄大龙的父母、黄大龙夫妻和宋果夫妻六人一直迎候在了小区外围,听说省长大人要来,黄家人都出动了。
宋炳南虽然暗暗皱了皱眉,但终归是亲家,他也不好说什么了,换上一幅笑脸与黄家夫妻寒暄握手。
宋果和黄大龙则将彭远征围住开始“兴师问罪”。三人是多年的老朋友了,算是彭远征在新安任职关系最纯粹的私交,但因为这两年彭远征工作太忙,对于黄大龙和宋果的邀约屡屡推脱,此番见面,两人自然有一番数落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