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上午,县公安局副书记、副局长谢辉躲在办公室里,谢绝一切访客。不是谢辉不敢见人,而是他现在处在了风口浪尖上,处境非常尴尬和微妙。
常务副县长彭远征一声令下,让公安局长蔺大庸停职了。彭远征口头上的指示,化为县长办公会上的正式决议,此事已经无可更改。哪怕是县委,也不能轻易否决推翻了县长办公会上的决定。
这在县局引起了巨大的震荡。蔺大庸在县局和县政法系统一向是强势专权、近乎一手遮天,他掌握的实质性权力,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比一个普通的副县长小多少。
再加上他是县里“本土派系”的主力干将,上上下下有人庇护和支撑,造就了他跋扈的性格和作风。
这是他不怎么把彭远征这个新来的常务副县长放在眼里的一个关键因素。否则,他怎么敢先后数次敷衍彭远征,直至将彭远征的怒火彻底勾起来,当场爆发。
消息不胫而走,各种猜疑和流言蜚语满天飞,各个利益集团的敏感神经都紧绷着,这事儿就像是一个导火索,邻县官场上风雨欲来,一触即发。
蔺大庸被停职了,尽管在很多人看来,这只是暂时的、彭远征根本不可能真正拿下蔺大庸,蔺大庸用不了多久就会复职;但停职检查就是停职检查,这是行政处理,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结果。
不论蔺大庸多么强悍、不论他在县公安局如何翻云覆雨,但在县政府的官方文件面前,他只能选择接受。
毕竟,县公安局是一级执法权力机构,是国家机器,永远不可能沦为个人的私器。
蔺大庸被停职,谢辉暂时主持工作,无疑就将谢辉推向了蔺大庸的对立面。
县局很多领导和中层干部都在幸灾乐祸地观望着,看看谢辉如何才能抗住蔺大庸的压力。“主持”县局工作。
大多数人都不抱希望。甚至连谢辉自己都担心,自己会因此成为蔺大庸与彭远征“斗争”的牺牲品。如果有选择,他不愿意成为众矢之的的“出头鸟”。
但谢辉心里同样很清楚,这是自己的一个机会。机会把握住了。将来取蔺大庸而代之,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当然,他能不能出头,还要看彭远征能不能彻底将蔺大庸压住。
谢辉隐隐觉得,这一次蔺大庸完了,真正玩完了。而随着蔺大庸的倒台,一场更大的官场震荡将席卷整个邻县。而推动和主导这场震荡的,可能正是彭远征。
这是谢辉的一种直觉。
谢辉走到办公室门口,听到副局长张亚强、宣大勇、陈冰仑等几个县局的班子成员说说笑笑地从自己门外走过,好像是进了隔壁蔺大庸的办公室。
他眉梢一挑,又扭头走了回去。
蔺大庸虽然被停职,但却照旧来局里上班,一切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而以他在县局根深蒂固的影响力而言,只要不是真正的免职。他照样会掌控住整个县局的运转,谢辉对此是无能为力的。
谢辉的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
谢辉沉了沉气,淡淡道。“进来。”
县局办公室副主任周宁祥悄然推门走了进来,恭谨道:“谢局。”
“嗯,坐。”谢辉在县局工作十几年,从派出所所长干起,在县公安系统也算是老人,自然也有相应的心腹下属。
周宁祥没有坐,而是走到谢辉办公桌跟前压低声音道,“谢局,我刚才打听了一下,县委孙书记正在召集县委常委会。下午三点的会,据说很急。”
谢辉哦了一声,“县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周宁祥轻轻道,“龚县长和彭县长一起去了市里,早上就走了,说是中午回来。孙书记本来要在上午开常委会。因为龚县长和彭县长不在县里,所以才推迟到了下午。”
“去了市里?”谢辉的眉梢一扬,长出了一口气,“好,我知道了,你随时关注着两边的动静,有什么事儿立即跟我说一声。”
周宁祥恭谨地点点头,“请领导放心,我有情况随时跟领导汇报。”
“嗯,现在是关键时刻,你也给我瞪起眼睛来。”谢辉嘱咐了一句,周宁祥心领神会地点头,他是盼着谢辉掌权的,只要谢辉掌权,他起码也能转正干个办公室主任,在局里当个实权的中层干部。
周宁祥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轻轻道,“谢局,刚才蔺局把张局几个人找了过去……”
谢辉挥挥手,“我知道了,你先去忙。”
……
隔壁蔺大庸的办公室。
副局长张亚强、宣大勇、陈冰仑等几个县局的领导成员坐在沙发上,闷头抽烟,等待着蔺大庸发话,屋里烟雾缭绕,气氛有些沉闷。
蔺大庸没有说什么,一直在用手指轻轻扣着桌面,发出咄咄的声响。片刻后,他猛然掐灭了手里的烟头,沉声道,“各位,县里刚来的那位莫名其妙地瞄上了我,也算我老蔺倒霉,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人,现在被整——我暂时停职,局里的工作就拜托各位了。”
张亚强满脸堆笑道,“蔺局可不要这么说,暂时停职又不是免职,你仍然是党委书记、局长,只要你在县局一天,县局的舵还是由蔺局来掌的!”
宣大勇也微微笑着,“是啊,蔺局,你也别太当回事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多休息一下,养养身体,局里的工作,我们几个分担着,有什么事随时向蔺局汇报请示就是。”
蔺大庸嘴角浮起一丝满意的笑容,口头上却淡淡道,“诸位,可别,局里的工作由老谢同志暂时主持,这是县府下的死命令,咱们不能跟领导拧着干哟。我正好要去市里看看病,局里的工作,你们自己能做主的就做主,拿不准的事儿就跟老谢同志通通气。”
“当然,局里的工作我也不会放手不管,只要县委不撤我的职,我还得干好这个局长,出了什么乱子,还是要我这个局长来承担责任的嘛!”
蔺大庸的话既有几分暗示,又含几分敲打。
这是他今天把张亚强几个人找来的真正目的,虽然口口声声要他们配合谢辉的工作,其实是为谢辉掌控局面设置无形的障碍。
张亚强几个人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暗暗凛然。
蔺大庸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跟蔺大庸在一起工作了这么多年,张亚强他们心知肚明。如果谢辉真要趁机跟蔺大庸夺权,那么后果可想而知。
……
新安区委,秦凤的办公室。
区长助理莫出海匆匆走上三楼,敲门推开秦凤的办公室,见区公安局李铭然也在场,不由一怔。但他旋即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笑着打招呼道:“秦书记,彭县长,铭然同志也在啊!”
秦凤笑着点点头。
彭远征哈哈一笑,起身来跟莫出海握了握手,“莫主任,好久不见了!”
莫出海有些感慨地紧紧握着彭远征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顾凯铭调任市建委之后,他被新区长苏羽寰打压,免去了区府办主任的实职,只挂着一个区长助理的虚职头衔,在新安区已经被彻底边缘化。而这一次,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机会从天而降。
“远征同志,谢谢。”莫出海压低声音道。
彭远征也笑着紧紧握了握莫出海的手,两人心照不宣了。
李铭然也起身来跟莫出海寒暄握手。
秦凤坐在那里,笑吟吟地望着彭远征跟莫出海和李铭然说话,心里却是微有一丝凝重。
彭远征在邻县的“动静”她也有所耳闻,这其实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如果彭远征在邻县悄无声息混日子,她才真正会感到奇怪。
作为市委常委,她深知邻县现在乱象纷纭,危机四伏。在这种背景下开展工作,还要有所作为,难度之大可想而知。尽管彭远征有手段、有魄力、有谋略也有能量,但她还是担心他会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她正要给彭远征打个电话谈谈,不料彭远征却来了市里,顺道也来她这里走了一遭。两人碰了碰头,彭远征谈了谈自己的想法和未来的行动,纵然是秦凤,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真是一剂猛药啊!
秦凤正在思量着,感慨万千,却见彭远征起身告辞了,“秦书记,莫主任,老李,我先回去了,龚县长还在市里等着我,下午我们县里开常委会,我必须要赶回去!”
秦凤暗暗一叹,起身来笑了笑,“这就要走啊?我还准备留你中午一起吃饭呢……”
“秦书记什么时候有空,去我们县里,我请秦书记吃羊肉。”彭远征跟秦凤握了握手,暗暗捏了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一下,秦凤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莫主任,老李,回见了!”
莫出海和李铭然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两人一路将彭远征送到了楼下,这才分手告别。秦凤是不能送的,她是市委常委,地位超然,要是她亲自送彭远征出门,肯定又要引起一些不必要的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