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远征皱了皱眉,推开挡在自己前面的孔祥君,上前去挡在了镜头前头,淡然笑道,“记者同志,暂停一下。”
摄像的记者一怔,领头的男记者不满地望着彭远征道:“咋了这是?得抓紧拍了,我们还要马上返回省里,没多少时间了!”
彭远征指了指农妇手里的钞票,沉声道,“让这位大嫂在镜头前数钱,这样不太好,也没有必要嘛。要反映群众的富裕生活,可以从不同的侧面体现。”
领头的记者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懂什么?这样最直观了——苏区长,到底还拍不拍了?”
那人回头望着苏羽寰。
苏羽寰也是皱皱眉,沉声道,“远征同志,先拍,有意见一会再提!可以让省台的同志过后再剪辑一下。”
“记者同志,咱们要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让你在镜头前数钱,你会有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样的宣传思路本身就有问题!我看你这个同志心态有问题!”
“大嫂,你如果不愿意拍这样的镜头,大可以拒绝!没有人敢强迫你的!”彭远征回头向坐在沙发上手足无措的农妇和声道。
当着这么多干部的面,彭远征也不好当众跟苏羽寰发生冲突,他冷冷地扫了那领头的记者一眼,拂袖而去。
现场的气氛就有些尴尬。
领头的那记者怒视着彭远征,狠狠地跺了跺脚道。“苏区长,他这样说,我还就非拍这个镜头不可了。真是莫名其妙,数钱怎么了?数钱不高兴吗?”
“这个镜头一定要拍,如果没有这个镜头,这个片子就作废了!”
那人的态度和口气很强硬。
苏羽寰羞恼地霍然转身,离开现场。向孔祥君使了一个眼色。
孔祥君赶紧上前去连陪笑脸带道歉,好不容易才让那人消了气,勉强指挥几个下属记者又开始重新拍摄。但经过了这么一场。那农妇的心态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当着这么多政府领导的面,她不敢直接拒绝。但表情和动作却很僵硬,一连拍了好几遍,都达不到省台的要求。
扛摄像机的记者手都酸了,烦躁的跺了跺脚:“不拍了,不拍了!没见过这么笨的!”
这记者虽然是回头冲自己的同事抱怨,但实际上是在埋怨配合拍摄的农妇。农妇丈夫站在一旁大为不满,一帮人涌进自己家到处乱拍,还把自己老婆弄到镜头前瞎操练了半天,这不是扯淡是什么?
如果不是看着有镇上领导在,他早就发作了。农妇本人倒也没有发火。但不吭不声地起身进了里屋,砰地一声将门关紧,无论外边怎么呼唤都不开门了。
见冷了场,领头的记者向孔祥君挥了挥手,示意他另外在找个人家。继续拍摄类似的镜头。他的劲头儿也上来了,完全是冲着刚才彭远征的一番话来的。
孔祥君心里暗暗皱眉,他觉得这样的镜头既然没有拍成功,就没有必要再拍了,以别的镜头取代一下也是未尝不可。可这是省台的记者,又是为了拍宣传区长苏羽寰和新安区的形象短片来的。他怎么敢得罪?
苏羽寰已经提前赶回了区里,孔祥君见这人犟驴一样非要选择另外一户人家再拍,无奈之下,只得去向镇里的干部求援。
但彭远征拂袖而去,李雪燕也不在场,盯在现场的副镇长吴明犷不敢做主,让孔祥君给彭远征打电话。
“彭书记,你看是不是通融一下,省台的人来拍片子,也是为了宣传咱们区的改革开放成果……”孔祥君小心翼翼地解释着。
电话那头,彭远征淡然拒绝:“孔主任,拍片子我不反对,随便拍!但是要让镇里的群众给他们当木偶,在镜头前数钱,太不尊重人,这种事情镇里不支持、不配合。”
“彭书记,这……”
“就这样吧,如果他们非要拍,你们可以去其他乡镇拍。”彭远征说完,就挂了电话。
孔祥君无奈地叹了口气,挂了电话,匆匆去跟省台的人斡旋。
最终,片子的拍摄还是到此结束,不过,临走的时候,省台的这几个人很不高兴,表示要把片子里推介云水镇的“画外音”编辑掉。听到吴明犷的汇报,彭远征淡然一笑置之,告诉吴明犷不予理会。
……
……
第二天,彭远征接到通知,市委组织部领导要找他进行组织谈话。这是意料中的事情。在正式提拔之前,都要由市委组织部领导进行组织谈话,副县级一般由副部长谈,正县级则基本由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亲自谈。而大多数实职实权岗位,市委书记还要进行任前谈话。
当然,这不是一定之规,还要看各地实际情况。
彭远征赶去了市委组织部。负责跟他谈话的是老熟人,李副部长。李副部长见彭远征进门,微微笑着欠了欠身道,“远征同志,来,坐。”
彭远征笑着,“李部长!”
“来——今天我代表市委组织部和市委领导跟你进行谈话。这一次,市委调整各区县班子,根据工作需要,市委决定提拔你进新安区区委班子、任常委。”李副部长面色一肃,沉声道。
“谢谢组织和领导的信任!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负组织厚望。”彭远征赶紧表态。
“嗯。任命有些变动。市委主要领导提议,征求了新安区委主要领导的意见,市委决定任命你兼任新安区机关工委书记。市委东方书记、组织部和新安区委主要领导一致认为,你应该承担起更大的担子!除了云水镇的工作之外,你还要负责抓新安区机关层面上的党建、纪检和组织工作。”
李副部长轻轻道,目光炯炯地望着彭远征。
彭远征明显一怔,感觉很是意外。
机关工委负责整个新安区委区政府所属部门党建和组织纪检工作的专门委员会,是区直部门党组织的上级党工委,也就是说,区直机关工委是受区委委托代管机关部门下属党组织的委员会。即可以理解成事务性组织,又可以理解成领导权力机构。
机关工委的权力强度,一般由工委书记的权力强度决定。如果是单纯的机关工委书记,单一任职,则机关工委的工作很容易被架空;而如果是由区委常委领导兼任工委书记,那机关工委的力度就会大大提升。
见彭远征一副惊讶的神态,李副部长微笑不语。其实他也很是意外,因为关于彭远征的任命在今天突然有所微调,东方岩、秦凤和宋炳南三个人碰了碰头,就决定让彭远征兼任机关工委书记。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各有各的理解。
在李副部长看来,根据他的经验来判断,这是一个暂时的过渡,等过上一段时间,新安区委就会免去彭远征的镇委书记职务,让彭远征干专职的常委兼机关工委书记。
但彭远征却觉得事情并非这么简单。他坚持留任云水镇党委书记,要善始善终地抓好他一开始抓的几项重大工作,无论是秦凤还是宋炳南都一清二楚,不可能让他抽身出来专门干一个机关工委书记。
但其后到底具有何种深层次的“内幕”考量,组织谈话过程中,彭远征也没有时间去想。
……
……
在离开组织部回镇里的路上,彭远征思量良久,眸光中渐渐浮荡起一丝异样的光亮。
他心里很明白,机关工委是一个“弹性”很强的机构,可以强权亦可以虚置,还是要看主要领导的态度——如果上层赋权,机关工委就可能发挥更大的作用。机关工委表面上看起来是区委这边的机构,但实际上统管的是整个新安区直机关层面上的党务工作……
回到镇里,他在走廊上遇到了李雪燕。李雪燕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双颊涨红,似乎是刚跟谁吵了一架,彭远征一怔,轻轻问道,“雪燕……”
李雪燕转身走进了办公室,等彭远征也走进来,这才把门一关,气愤道:“远征,欺人太甚了——”
“咋了这是?”彭远征心头咯噔一声,他现在就担心镇里会出什么乱子,心里这根弦崩得紧紧的。
“我去区里开会,据说区里要放一个镇长下来。”李雪燕眼圈一红,声音哽咽起来,“其实我也不是贪图这个科级岗位,我要想提拔,早就回市里去了,不要说正科,就是副县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就是想留在基层多干点事。我在云水镇干了这么多年,难道我不称职?难道我不够努力?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李雪燕情绪激荡一肚子的压抑委屈,她忍不住扑入彭远征的怀抱,紧紧圈住他的腰身,泪流满面。
彭远征犹豫了一下,抱了抱她,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雪燕,别激动,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雪燕压抑着抽泣的声音伏在彭远征的怀抱里,直到听到门外的走廊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才慌不迭地脱离彭远征的怀抱,匆匆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幽幽一叹道,“区府办的人说,苏区长提名了一个镇长,正在报区委常委会审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