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开发区的立项工作嘎然而止。
具体操办这项工作的区府办副主任孔祥君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苏羽寰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暂停,就暂停了。
苏羽寰没有解释、也没有多说半个字,孔祥君自然也不敢多问什么,因为他听得出苏羽寰的情绪并不是很好。
在机关上干、尤其是在领导身边做服务工作,没有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是干不长的。
为了这个事儿,孔祥君带着自己的两个下属没白没黑地加班加点,忙活了大半个月,结果却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心头的郁闷可想而知。只是要了他的命,也不敢发半句牢骚。
只要他敢发半句牢骚,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苏羽寰的耳朵里去。
领导身边,自有一群“信息线人”,将机关上的各种事儿哪怕是小道消息,都一一传递回去,效率相当高。尤其是孔祥君受宠,本就遭人嫉妒,明里暗里关注他的人多。
苏羽寰在办公室里闷头看材料,云水开发区的事儿泡汤,虽然不至于对他形成打击,但终归是不爽的。从秦凤那里回来之后,他马上就给市长周光力打了电话过去,询问了个究竟。周光力没有直说,但意思很明确了。
苏羽寰撂下电话,在心里将周光力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完了,就通知孔祥君就此打住。
本来,这事儿跟省里的政治风向相冲突,不搞也就不搞了;但苏羽寰旋即意识到,云水镇彭远征对自己的“阳奉阴违”,几乎可以肯定是因为他提前得到了消息——这让苏羽寰很是羞恼,感觉被人当成猴耍了。
被领导“耍”倒也罢了,但被下属“刷”,却情何以堪?
……
……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苏羽寰有些不耐烦地抬头沉声道,“进来。”
孔祥君捏着几份材料。走过来轻轻恭谨笑道,“苏区长,这就是丰泰纺织集团的有关材料,这个企业的具体情况我都整理清楚了。请领导过目。”
苏羽寰哦了一声,顺手接过材料翻看了一下,皱眉道,“实力不弱嘛,固定资产十几个亿?最近两年纺织市场这么不景气,他们居然还能略有盈利?”
孔祥君笑笑,“领导。我了解的情况是这样的,但可能中间也有些水分。您也知道,现在的企业,报上来的数据很多都是夸大其词的。”
“不要光看他们提供的报表!伱去工商、税务部门了解一下丰泰纺织的纳税情况不就结了?牛皮可以吹,但利税数字却是实打实的……祥君,以后做工作要多动动脑子!”苏羽寰有些不满地挥了挥手,“伱为我服务,工作头绪自己首先要理清楚。不要总是到了我这里,让我提醒伱该怎么做!”
孔祥君心头咯噔一声,他赶紧惭愧地表态道。“领导,我马上就去做,我以后一定按照领导的指示……”
孔祥君谦卑的话还没有说明,就被苏羽寰没好气地打断了,“好了,以后在我身边工作,尽量要考虑全面,为我分忧。伱一会去给我了解一个比较真实的数据来!另外,把郑丰泰家族的有关背景也搞清楚!”
“这些随处可以看到的企业简介、企业概况,有什么价值?嗯?!”
苏羽寰这样的表现显然是非常不满意了。孔祥君诚惶诚恐地应声离开。赶紧去办,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
……
虽然立春了,但2月底的新安,气温还是很低。只是凛冽的北风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带有几分暖意的东南风。
丰泰纺织集团的办公区域在新安区东郊,距离新安市刚修建的外环公路只有百余米远。丰泰大厦是周边地区最高的地标建筑了。在周遭林立的四层小楼中突兀地、孤零零地“鹤立鸡群”,非常醒目。
郑英男从外边办事回来,刚进执行总裁的办公室,就被她老爹郑丰泰喊了过去。
郑丰泰有一女一子,但儿子郑杰对经商不感兴趣,热衷于音乐,目前正在国外进修,对家里的生意不闻不问。郑丰泰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得从四五年前就开始培养女儿郑英男,经过了这几年的历练,郑英男已经逐步接管了郑家的生意。
如果不出意外,丰泰纺织集团将来是要交给郑英男的。至于儿子郑杰,根本指望不上。
“爸,您找我?”郑英男走进郑丰泰宽大豪华的办公室,高跟鞋踩在明晃晃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郑丰泰皱了皱眉道,“英子,伱以后这个皮鞋上别弄那个鞋掌,天天咔嚓咔嚓,让人听了心烦意乱!”
郑英男眼睛一瞪,嗔道,“爸,您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扯淡。”郑丰泰沉声道,“刚才区政府的人打来电话,说新来的苏区长下午要来咱们公司调研,让咱准备一下。我就不出面了,伱和刘光出面接待接待他!”
郑英男一怔,“他来干嘛?这真是奇了怪了,政府领导很少到咱们民营企业来吧?这新任区长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到我们这里来了?”
郑丰泰淡然一笑,挥挥手,“面子上过得去就成了。据说这人有点来头,是京城下放下来的,给他点面子,接待规格高一些!”
“我去问问我姐。”郑英男说着就扭头离开了郑丰泰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给秦凤打了电话。
秦凤听说苏羽寰要带人去丰泰纺织调研,吃了一惊,沉吟道,“英子,伱也别管那么多了,既然他要去看,就让他去吧。伱们也算是区里的企业,他新官上任,去调研一下民营企业情况也不能说太离谱!”
“我估计着,可能跟伱们与云水镇的合作有关系。”秦凤犹豫了一会,还是轻轻道。
郑英男皱了皱眉,“咋,他要插手进来?”
秦凤笑了,“他是区长,云水镇的项目合作,他如果要插手,也就插手了。先别着急,静观其变,等他去了看看情况再说!”
“姐,听说这人是京里来的,来头不小?”郑英男嘻嘻笑了起来,“有没有彭远征来头大?”
秦凤啐了一声,“伱这死丫头,这有可比性吗?好了,伱就别打听了,苏羽寰要去调研,伱安心接待就是了,哪里来的这么多花花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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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水镇的纺织企业清理整顿如火如荼地进行之中。
28家纺织小厂,目前已经确定的有11家要破产倒闭,惠丰集团旗下的三家厂子也在其中之列。褚亮带着部分镇里干部立即靠了上去,居中督促协调这些企业走破产程序,同时按照法律规定,开始清偿债务。
有9家企业明确表示要转产,另上新项目。季建国带人也盯着这9家企业,不管转产上什么项目,先把屁股擦干净再说,不能遗留后遗症。
剩下的8家企业,资产相对比较优良,根据企业自愿报名和镇里的清查审核,初步确定列入与丰泰纺织并购合作的大名单。如果是有心人便不难发现,这8家企业所在的位置基本“接壤”,日后丰泰纺织若是并购成功,很快就能“连成一片”,无论是打造丰泰纺织的产业基地,还是转型升级开发其他项目,都是可以期待的。
这当然是丰泰纺织提的要求之一。其实彭远征已经猜出丰泰纺织收购这些纺织厂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之所以同意收购,所看重的不是这些小厂的产能,而是地皮。而这,也透露出郑丰泰试图向房地产领域延伸的某种战略意图。
彭远征故作不知。他不管丰泰纺织收购以后会搞什么项目,只要在云水镇的地盘上,就会为云水镇创造效益、推进经济发展、吸纳劳动力就业,弥补因为纺织厂破产倒闭而导致的云水镇工业生产总值“亏空”。
下午,褚亮急匆匆地闯进彭远征的办公室,急吼吼道,“彭书记,苟三立一家子抓到了!”
彭远征精神为之一振,霍然起身大声道,“在哪?”
“彭书记,这厮带着老婆孩子跑到江南省的一个亲戚家,在山里躲了起来。这一大家子外地人跑过去,想要保密怎么可能?区局的同志得到举报,立即派人赶过去,在当地公安的配合下,一举将他一家六口逮住!”
“好,很好!褚书记,立即通报全镇!同时配合警方,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清算出三立毛纺厂的债务和资产,要求走司法程序,冻结苟三立的银行账户,想尽一切办法,由镇里出面,先把工人的工资和供应商的货款支付了再说别的!”
褚亮点头答应,刚要离开,却听彭远征又沉声道,“褚书记,安排党政办起草个报告,把来龙去脉梳理清楚,给区政府和区委报一份书面说明。咱们要把这些基础工作做在头里,免得上面挑毛病。”
褚亮犹豫了一下,转身笑道,“彭书记,实话实说还是……?”
彭远征微微一笑,“照实说,不要夸大也不要淡化。苟三立逃跑,在区里早就传开了,与其让区领导听那些小道消息,不如看看咱们的书面报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