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橐橐……”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坐在屋内宽大的靠背椅上,听到眼前的木门之上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男人穿着一身有点儿像是唐装的衣服,说是唐装又弄了个中山装的扣边,说是中山装吧,除了这条扣边用的是中山装的设计,其他基本跟唐装差不多,布料也更接近唐装的丝绸而不是中山装的硬呢。看在别人的眼里,这身衣服很有点儿像是电视剧里,陆涛那个亲生父亲总是穿着的那件灰色衣服。
“橐橐……”
门再次被敲响,男人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门口,双手将门打开。
门外站着的,是沈睿。
男人的眉毛轻轻一扬:“你是?”倒还是挺客气的,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是所谓黑道教父级别的人物。
沈睿平静的一笑:“您是苏先生吧?我是沈睿。”
苏北北的父亲这才上下打量着沈睿,随即点了点头:“就是你啊,进来吧,随便坐。”
说是说随便坐,可是这间屋子里除了他刚才坐过的那张大椅子,根本就没有第二个地方能坐的,除非一屁股坐在地上。
沈睿苦笑了一声,心说还真是难为这位叫做苏步新的中年男人了,居然给他找到这么一家宾馆,里头光摆着一张椅子,连沙发都没有一张。
这就是沈睿不知情了,这家宾馆有苏步新三成的股份,这间房是专门留给他的所以才会有这么奇怪的摆设。作为股东之一,他的女儿又在这里上大学然后工作,他自然是有时候会飞过来看看女儿的。而且苏北北的母亲走的早,而苏步新就这么一个女儿,而且苏北北找到沈睿这边的工作之后,就再也不肯接受苏步新给她的任何一分钱了,放假回去的时间也特别少。倒不是因为父女关系不好,而是苏北北就不喜欢用她父亲的钱。所以苏步新对这个女儿也是无可奈何,偶尔也会趁着闲下来的时候跑来看看她。
“诶,怎么不坐啊,啊,抱歉,倒是我疏忽了,这间房是这里特意给我留的,用来让我单独想问题的,所以只摆了一张椅子。我让人送张椅子来。”说着,苏步新回到椅子上,从桌上拿起了电话。
“谢谢苏先生。”沈睿不卑不亢的回答。
苏步新一边拨着号,一边有些奇怪的看了看沈睿,心里想着,一般而言,别人听到自己的这番话,要么是假客气说不用拿了,要么就是不出声,耐心等人送椅子来。像是沈睿这般从容这般却之不恭的说谢谢的,苏步新这辈子也只是第三次见到这样的人。
不过也正是如此,沈睿倒是给了苏步新一个还算是不错的初次印象。
很快,有人送了一张椅子进来,顺便还带了一杯水进来。
沈睿道过谢,把杯子放在一边,自己坐在了椅子上,目光丝毫不躲避的看着苏步新。
“你就是北北找的那个男朋友?”苏步新见服务员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便很随意的开口问道,但是问话的时候目光却放在手边的茶杯上。
沈睿笑了笑:“算是吧,我的名字叫做沈睿,苏先生。”
“哦?”听到沈睿格外强调的又把自己的名字说了一遍,苏步新不得不将手里的茶杯放在一边,抬起头来看了看他。
可是沈睿又补充了一句:“或者说,目前算是,出了这个门就不一定了。”
苏步新一愣,随即淡淡的一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担心我会从中横加阻隔?”
沈睿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原因。我实话实说吧,不过苏先生请让我说完全部的话,然后您再发表意见,可以么?”见到苏步新缓缓的点了点头,而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他已经意识到一些什么了。
“今天我之所以到这里来,是因为北北不愿意嫁给你那个手下,才会骗你说有了个男朋友。而我,实际上是她的老板,这个想必苏先生是知道的。北北跟我的私人关系也很不错,于公于私她都是个很好的朋友,她找到我之后,我就答应了她,今天会到这里来见你,并且是以她的男朋友的身份。可是,在见到你之后,我改变了主意,我觉得用这样的方式去欺骗你没什么意思,而且这个谎言迟早是会被拆穿的。我不想等到那一天……”
苏步新脸上的表情没有变,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看了沈睿两眼,苏步新点了点头:“嗯,你说完了?”
沈睿也点了点头。
“那好,那就轮到我来说了。”苏步新缓缓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屋内走了两步,这才站在沈睿面前说到:“你今年二十七岁,美术专业毕业,现在是一家集团式公司的大股东,实际掌握一半的股份。你有个女朋友叫做慕容扬,是本地慕家的独生女。另外你跟至少三个女人保持着暧昧关系,前天晚上你在其中一个女人家里过的夜。”
苏步新缓缓的将沈睿大致的情况说了一遍,沈睿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应该知道,这些是瞒不住你的。一个东北三省的地下秩序的维护者,又怎么可能被北北这样的一个小丫头给蒙骗过关。不过好在我选择了实话实说……”
苏步新笑了笑:“那你今天为什么还要来见我?既然知道对我撒谎是没什么用的,实际上当北北那天给我电话告诉我她已经有女朋友之后,我就派人把她最近两年之内,跟她的生活有关系的所有男人都排查了一遍。很遗憾,我找不到任何一个可能被称为她男朋友的人,而你,算的上是这两年里跟她关系最为亲密的男人,但是我除了能够调查的出这个丫头可能对你有那么点儿好感之外,却看不出你们之间有任何正在交往的可能性。”
沈睿除了苦笑也真的是做不出任何其他的表情了,似乎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任何的谎言都是没有用的。
其实在一开始,他就想到过苏步新不是那么容易被骗的,但是却没有想到苏步新居然能连这么详细的事情都查出来,而且,似乎速度也实在是太快了。看来,还真的不能小觑这个东北地下教父的角色。
“之所以来见你,一是因为我答应了北北,二是因为我也的确不想看到北北嫁给你那个手下,从而得到跟她母亲相同的命运。”
“她母亲相同的命运?”苏步新皱了皱眉头,他不认为苏北北的母亲的命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切如常,只是经历了一场大病,而当时他还只是个小混混,远没有今天这么大的势力,自然也就没有钱去医治自己老婆的病。
沈睿点了点头:“我只是知道北北早年丧母,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并不了解。但是我想,无论一个如何坚强的女人,都不会愿意看着自己的丈夫出门在外的时候,自己却在家里担惊受怕,担心她的老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乱刀砍死在街头……当然,依你今时今日的地位,这种情况出现的概率会很低。可是,同样的,她会担心说不定哪一天,公安局的枪口就对准了你们。我想苏先生您应该会明白,之所以你们这样的势力被允许存在,只是因为在你手上、并且是在目前,官方都还觉得你们是被控制的范围之内的。可是,这却无法保证官方的力量永远就这么放纵你们,万一……嗯,只是万一,万一有那么一天,虽然几率很小,但是却依旧会让一个关心自己丈夫的女人担惊受怕,要知道,女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像我们男人这么强大。”
苏步新愣住了,他大概是没想到这个从一进门开始就一直显得不卑不亢的年轻人,居然开始给他讲起了大道理,而且,似乎他讲的还有那么点儿道理。
沉吟良久,苏步新笑了笑:“呵呵,小子,我让你来可不是叫你来给我讲道理的。好了,你说了你来的理由,你怎么就不问问我明知道你是个临时顶替的家伙,为什么还要坚持到这里来见你呢?”
沈睿抿紧了嘴唇,笑着摇了摇头:“这不重要,不是么?另外,我也没什么太多兴趣知道这些。我只是真心的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对,就如您所言,这些都是大道理,其实你早就明白,但是你有你的决定。但是我知道你很爱你的女儿,那么,就请为你的女儿考虑考虑……”
“你是在责怪我不考虑北北的感受?”苏步新刚才还在笑着的脸,突然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声音也显得阴翳了很多。
沈睿像是没看到一般,依旧摇着头:“我没有权力责怪你,也没有资格。我只是觉得,既然你让北北去读了大学,受到这么良好的教育,想必你也不希望她将来重复你的路吧?那么又为什么要逼她嫁给一个她根本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的男人,然后又为什么要让她成为你的所谓事业的牺牲品呢?”
“所谓事业?年轻人,好像你很瞧不起我的职业。”
沈睿笑着看了满脸阴霾的苏步新一眼,慢慢的说到:“在一般的老百姓眼里,你大概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虽然他们都知道绝大多数像是您这样的企业家,恐怕至少至少在资金的原始积累上不是那么干净的。在政府和警察的眼里,你是一个处于边缘的危险人物,控制的好,会是一方政绩的杰出贡献者,控制不好,就是下一个严厉打击的对象。说的坦白点儿,叫做贼……”
苏步新点了点头:“那么在你眼里呢?”
沈睿没理会苏步新的问题,只是继续自己的话:“在北北的眼中,你是一个好父亲,你给了她一切,而这些又远胜于那些普通家庭能够给予她的内容。在你的其他亲人眼中,你是一个始终让他们牵肠挂肚的人,他们会为你的一切担心,担心你不是在这里出事就是在那里出事。在你那些手下也好,兄弟也罢的人的眼中,你是一个或者合格或者不合格的老大,他们有些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你,有些却是慑于你现在的势力,不得不向你低头,可是一旦有机会,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对你大打出手,直到将你逼到绝境而他们成功的取而代之……”说到这里,沈睿故意顿了顿:“苏先生,我很想知道,你认为你为北北挑选的那个丈夫,属于这之中的哪一类?是企业家?是贼?还是一个很好的长辈,又或者让他牵肠挂肚的亲人,再不然就是永远虎视眈眈伺机想要取而代之的人?”
苏步新低下头,沉吟着走回到桌边,重新坐了下来:“来,先喝口水,说了那么久,你也该有些渴了。”说着,他自己也喝了一口水,然后才重新抬起头来说到:“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沈睿想了想,觉得没必要回避苏步新的问题,于是便说:“在我眼里,你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其实并不重要。不过既然苏先生问起,我也就权且说一说。在我看来,你是个枭雄……”
“枭雄?呵呵,这个评价很高啊。”苏步新似乎很满意这个称呼,说完这句话之后,还不停的小声喃喃这两个字。
“是的,枭雄。谈不上什么评价高低,只是如实的说出我心里的感受。如果东北三省地下秩序维护者还不能称之为枭雄,那么整个中国也就没什么人可以称为枭雄了。”
“呵呵,小伙子,你让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我现在也开始明白,北北为什么会选中你来帮着她骗我了,你有这个资格!”苏步新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一种高高在上的人在指点江山的意味,虽然沈睿并不是觉得刺耳,可是多多少少心里还是起了些波澜。
“我真的不觉得这是一种夸奖。”沈睿淡淡的说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苏步新的眉毛扬了扬,但是很快收敛了眼中的寒光:“既然你说我是枭雄,你就该明白,我不可能为了你的一番话,而将我这么多年打下来的江山拱手送人。”
沈睿不动声色:“你不是为了我的话,而是为了你的女儿。况且,这所谓你打下来的江山只是国家懒得动你罢了,他们现在觉得你的存在至少维持了表面的平静,一旦有一天觉得你的存在威胁到社会的安定,你所谓的江山就会荡然无存。”
虽然沈睿的口气很淡,但是这话里的意味却难免有点儿锋芒了。
“你认为有绝对的黑道么?”苏步新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沈睿看了他一眼,缓缓的摇了摇头:“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但是如果你把你的位置让给那个一直跟在你身边的人——我估计那人跟了你也至少有十年了吧?等到他和北北结了婚,再过个几年,你帮他把一些你认为的威胁除掉之后,他就顺理成章的继位。如果是这样,不管绝对与否,你们依旧是黑,依旧是在地下。”
“这么说好像你觉得我们有办法变成白的?”苏步新饶有兴趣的问了一句。
沈睿再次摇了摇头:“你们是不可能了……”沈睿把你们二字咬的特别的重:“但是你可以,或者说至少是北北可以。她本来就没有牵涉进去……”
“你以为如果我退出之后,他们会放过我么?就像你说的,我手下有很大的一部分人根本就是一直虎视眈眈觊觎着我的位置的人……”
“这个是你要解决的问题,金盆洗手不容易,但是全身而退,我想你还是可以做到的。我再说一句你现在最为担心的问题,如果……仅仅是如果,你把北北嫁给了那个家伙,然后等到你的权力全都移交到他的手上之后,或许他不敢明目张胆的背叛你,但是他在外边养个十个八个小老婆就跟玩儿似的。你以为他会乖乖的把他掌握的权力在几十年之后再交还到你的后代手里?他为什么不交给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人?这就像是可笑的传宗接代观一样,都想生个儿子来继承衣钵,殊不知迟早有一代是会断代的……现在,或者以后,真的有区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