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了注视的眼神,安迪放下了手机、抬起了眼睛,然后就看到了斜对面的罗伊。
此时,罗伊的脸上带着无可奈何、似笑非笑的神情,眉宇之间的荒谬和疲倦,挥之不去;安迪的嘴角扬了扬,而后耸耸肩膀,摊开双手,表示自己的无奈。两个人的眼神深处,情绪是如此相似。
蓝礼消失了。
这是事实,不是借口。安迪和罗伊都不知道蓝礼的行踪,内森也完全没有收到消息;更夸张的是,蓝礼关闭了手机,即使想要追踪,安迪也无能为力。
蓝礼就这样消失了,离开了公寓,离开了先驱村庄,离开了西奈山医院,彻彻底底消失了。偌大的纽约城,人来人往,蓝礼就这样混入人潮之后,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没有留言,没有字条,也没有预警。
老实说,安迪和罗伊现在确实是焦头烂额。因为,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蓝礼为什么消失了?消失是前往哪里?蓝礼还会回来吗?如果会,什么时候?如果不会,那他们应该怎么办?
无数个问号,在脑海里狂轰乱炸,却寻找不到答案。
刚才的电话,来自“美国周刊”的记者,盖文-亨特。不是为了八卦,也不是为了采访,他仅仅只是关切着蓝礼的状态。但,安迪却无言以对,他也在关注着同样的问题,他也在寻找着同样的答案,却束手无策。
“你说,蓝礼是真的离开了吗?”罗伊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开口提问到。
安迪没有着急着回答,而是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番,“我觉得不是。他是一名演员,这一点从来不曾改变过,也不会改变,这是他的梦想,也是他的坚持。所以,我相信,他不是真正地离开了。仅仅只是……”安迪轻叹了一口气,“仅仅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罢了。”
说完之后,安迪嘴角的弧度缓缓平复了下来,笑容渐渐回归平静,眉宇之间平添了一抹唏嘘,“他让我想起了丹尼尔-戴-刘易斯。你知道,一个疯子,却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说着,安迪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丹尼尔-戴-刘易斯,这是一位演员。之所以没有添加前缀形容词,那是因为“演员”就是最恰当的形容,不需要太多。这位演员将自己所有的热情、所有的癫狂都奉献给了表演。
1989年,在“我的左脚”这部电影里,他饰演爱尔兰作家克里斯蒂-布朗。克里斯蒂因为小儿麻痹症而导致了全身瘫痪,只有左脚可以活动;为了饰演好这一角色,在整部电影的拍摄期间,丹尼尔只允许自己使用左脚,甚至因为经纪人劝说他应该用手吃饭,丹尼尔狠狠地将经纪人训斥了一顿。
2007年,为了出演“血色将至”这部电影,他将自己关闭在片场旁边的一座小木屋里,家徒四壁,真正地体验男主角那种为了利益而丧心病狂,最终导致众叛亲离、与魔鬼共舞的心境。从电影拍摄之前两个月开始,一直到电影杀青之后的两个月,他独自一个人在木屋里居住了大半年,几乎走火入魔。
“血色将至”之后,丹尼尔花费了超过一年时间,这才走出角色。正是因为如此,丹尼尔的演员作品数量十分有限,从1982年到2012年的三十年间,丹尼尔一共出演了十九部,先后摘下了三次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小金人,成为历史唯一一个达到如此成就的男演员。
三次问鼎分别是“我的左脚”、“血色将至”和“林肯”。
不仅如此,丹尼尔还是颁奖季学院公关之中的一道独特风景。他不排斥出席公关场合,却也不热衷;每一年的颁奖季学院公关,活动寥寥,点到为止,几乎缺席大部分派对和活动;但,三次奥斯卡小金人都是以绝对优势、绝对实力成功登顶。
在好莱坞名利场之中,丹尼尔确实是独一无二的演员,无法比拟。即使是梅丽尔-斯特里普、杰克-尼科尔森、罗伯特-德尼罗这样的老戏骨,他们也是不同的。
现在,安迪却在蓝礼身上看到了丹尼尔的影子。
不仅是表演,也不仅是音乐,而是作为一名梦想家的毅力和执念,更是作为一名艺术家的坚持和追求;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蓝礼仅仅只有二十二岁,着实太过年轻,年轻得不可思议。这也使得安迪开始好奇,好奇着蓝礼的上限,这条道路的终点,到底是什么样的一幅画卷?
当然,作为经纪人,安迪的赞誉是理所当然的,掺杂水分,不能当真。
不过,罗伊却也没有反驳,而是露出了一抹笑容,“你确定没事吗?”
按照计划,今天和明天,蓝礼还必须出席几场学院公关活动;但现在,蓝礼突然消失了,而且没有办法联系上,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甚至不知道他是否会回来,全盘计划都被打乱了。本来他们是可以趁胜追击的,但现在……
安迪重新浮现出了笑容,摇了摇头,“没事。过去这一周,所有的计划都按部就班,效果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期;老实说,我现在有点后悔,我宁愿蓝礼暂时停下脚步,好好休息一下。”
颁奖季,学院公关,奥斯卡,年复一年,不会缺席,也不会迟到;但生老病死的伤逝,却是生命长河里的唯一,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
这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整个世界翻天覆地、沧海桑田,但蓝礼始终没有停下脚步。不仅如此,而且所有一切都正常运行,似乎一点影响都没有。平静而从容,坦然而镇定,却让旁观者心底发慌,无法着陆。
罗伊扯了扯嘴角,“是啊,他需要休息一下。”话音没头没尾地掐断,停留在空气里,缓缓消散,嘴角的笑容也慢慢地平复下来,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和唏嘘。
“叮铃铃”,手机铃声再次打破了室内的沉默,安迪瞥了一眼手机的来电显示,微笑着说道,“至少,我们可以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好。”
又是记者,永远不会消失也不可能消失的记者。
罗伊快速收拾了情绪,打起了精神来,“那么,就让我们开始工作吧。我给莉迪亚-布鲁克斯打一个电话。”
很快,安迪和罗伊就开始忙碌起来。
最近一段时间的兵荒马乱,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脚不沾地,安迪和罗伊两个人都有些疏忽了,以至于他们忘记了搜寻最重要的一个可能,这才没有找到蓝礼。如果,他们询问克罗斯夫妇的话,答案也就不一样了。
“德里克,短信发送出去了吗?”艾丽站在厨房的水槽前,正在整理碗盘,放进洗碗机里,双手的动作不由停了下来,扬声询问到,但不等德里克回答,她就转过头,不安地说道,“也许,应该由我来发送短信。不对,也许,我应该亲自和蓝礼碰面,我还欠他一句道歉。”
海瑟去世之后,艾丽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蓝礼身上,她需要一个借口一个替罪羊,否则,她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也没有办法接受事实。于是,他们悄悄地举办了葬礼,他们切断了所有联系,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然后把所有怒火都宣泄在蓝礼身上。
但,这些愚蠢而幼稚的举动,却深深地伤害了蓝礼。那个唯一真正懂得海瑟的男孩。
后悔,是不是已经太迟了?
“短信已经发送出去了。”德里克站在厨房的门口,依靠着门框,双手盘在胸前,眉宇之间依旧带着些许疲倦,但神情稍稍地放松了下来,“艾丽,蓝礼会理解的。他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艾丽摇了摇头,声音在微微颤抖着,“他没有责怪我,却不意味着我没有过错。”想到这里,艾丽的眼眶不由再次泛红,“上帝,我到底做了什么?蓝礼缺席了海瑟的葬礼,海瑟会伤心的,她一定以为是蓝礼拒绝出席的。”
德里克走了上前,从背后拥抱住了妻子,“是的,我们犯错了。你说得对,我们还欠蓝礼一句道歉。相信我,蓝礼拜访海瑟的时候,他们年轻人之间会沟通的,你知道吗?我总是嫉妒蓝礼,因为他和海瑟总是有着共同话题,让我羡慕。”
说着说着,德里克的的声音不由有些哽咽,他连忙深呼吸一口气,转换了话题,“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意识到错误了,以后不能再犯了。蓝礼的提案,你觉得怎么样?就是那个基金会。”
之前蓝礼就提起过,希望能够设立一个基金会,以“海瑟-克罗斯”命名。
基金会将专门用来资助所有罹患病症的未成年少年,同时还将设立专门的研究基金,帮助研发以及治愈渐冻症。基金会的第一笔收入,将由“一个人的演唱会”的门票构成。
那一场演唱会,从开始到结束,始终都只是属于一个人的。
艾丽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点点头,“我当然赞成。”
不是“蓝礼-霍尔基金会”,而是“海瑟-克罗斯基金会”,这一件事本身就说明了许多事情,基金会的本质,终究还是为了帮助那些孩子们,而不是自我宣传或者扬名立万。
艾丽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像海瑟一样的病患,等待着救助,她真心地希望,这个基金会可以成为一颗火种,点燃希望的光芒。
……
“亲爱的蓝礼,
抱歉。关于所有的一切,抱歉。我知道,你是海瑟的至交好友,对于她来说,你始终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但,我和艾丽却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对不起。希望下次有机会,我们能够面对面地坐下来交谈,届时,我再表达自己真诚的歉意。
海瑟已经离开了,但,你始终没有能够和她说再见。以下是她现在安睡的地址。
诚挚的,德里克-克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