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戛纳再次热闹了起来,港口也停满了大大小小的游艇,各式各样的人们在这座海滨小城里展示起自己的光鲜亮丽。
亨利哈蒙在鹅卵石小道上面慢慢走了,刚刚看了几部莫名其妙的电影的他,心情有些不太好。
作为法国电影杂志的常驻影评人,每年的戛纳他都不会缺席,尽管也发掘了一些不错的片子,但更多都是让人觉得有盐无味的东西——以法国人的矫情程度来说。
今天上午他看了三场电影,还是参加正式竞赛单元的电影,但让人昏昏欲睡,实在喜欢不起来,于是到小巷里来转转透透气。
在业内的地位虽然比不上,甚至还比不上,但也算是第一梯队的电影类杂志,所以对于看到的垃圾,哈蒙向来毫不客气。
吃过午餐,休息了一会儿,又道电影院那边转了转,正准备回去写几篇尖刻的评论,忽然看到右边尽头的一副电影海报有些意思。
一副斜放的拍立得相机照片占据了正副海报,一个有些邋遢的亚裔男子在回头看着什么,然后这幅斜放的拍立得照片的中间,又放着一张斜出同样角度的照片,但里面是一个亚裔女人,而且倾斜角度和外面的男人相反,成一个“Y”字型。
更重要的是,有女人的那张相片当中又有一张立拍得相片,而且人物是最外面的男人,男人的照片里面还有照片,又变回了女人,这就好像……两面镜子面对面的平行放在一起,里面折射出了无数个镜像。
“挺有意思的。”哈蒙想了想,随即走了过去,看看海报上的法文,“记忆的……碎片?”
终于稍微有了点兴趣,他再去看介绍,顿时一瓢凉水当头浇下,居然是香港的电影!
他花了好几秒钟才将香港想了起来,然后不屑的笑了笑,那地方的电影他以前也看过,粗糙又庸俗,很多甚至连实地取景都做不到。
做不到也就罢了,好歹你将布景弄得真实点儿啊!结果都是假得一眼就能看出的东西。
想到这里哈蒙拔腿就走,他上午已经受过三次教训了,不想在这种电影上浪费时间,哪怕海报很有新意。但才走两步就停了下来,因为他明显看到有个人刚刚买票进场了,的乔治杜弗尔。
虽然谈不上对手,但哈蒙不爽杜弗尔很久了,他看不起对方那种喜欢故弄玄虚的观点,大讲电影的技法,却从来不在乎有没有触动心灵。
自然,对方也从来不喜欢自己的观点,一有机会就大肆嘲弄,所以看到他买票进去了,哈蒙想了想,也买了张票进去,如果要批判,总不能说自己什么都没看就进行批判吧?
电影院不大,三四百人左右,坐了快一半人,哈蒙摇了摇头,虽然有座位号,却找了个后面的位置。
反正看这样子也不会坐满了,正好不用担心被杜弗尔看到。
很快灯光暗了下来,电影开始了,一开头就让哈蒙分外不喜。他看得莫名其妙,都放了十分钟之后,他才意识到,电影一开始是在倒叙,然后又变成了正叙,再变成了倒叙。
更扯的是,一开始的倒叙连时间都是倒流的,拍立得的照片从有图像变成了没图像,然后缩回照相机,血液流进尸体当中,子弹的弹壳跳回手枪。
可第一次正叙之后,接下来的倒叙时间就正常了,而之后的倒叙的时间也正常了。
你倒是将倒叙的时间也做成倒流啊。哈蒙在心里冷笑了声,越发的看不起,故弄玄虚,毫无诚意,尤其是正叙的片段还故意弄成黑白色。
虽然知道这是为了和倒叙区分开来,但是作为一个导演,居然要用这种手段来区分两条线索,基本功在哪里?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然后稍微弄懂了点情节,大概就是一个保险业务员,在受理一个受到袭击导致脑部受损,得了短期记忆丧失症,无法拥有新记忆的理赔时,拆穿了对方的把戏得到升职后。不料自己因为强盗进屋,与之争斗时被打倒在地,脑部受到重创,也患上了短期记忆丧失症,不得不靠写小纸条生活,并想办法为被强盗杀害的妻子报仇。
一个很好的故事。哈蒙在心里如此评论道,对导演越发的看不起。这样的故事,即使不用这些小花招,都能制作成一部拷问人性的电影。
好吧,香港导演,他们如果能制作出那样的电影,就不会耍这种小花招了。
哈蒙几次想要起身走人,他已经看到好几个人离场了,显然他们也觉得这电影看不下去,剪辑得零零碎碎的,让人……等等,这就是这个名字的来由?
这个四十来岁的影评人不由在心里一阵哀叹,这意味着后面剩下的几十分钟,都会是现在这样。先来几分钟黑白的正叙,讲述一下整件事的由来,再来几分钟倒叙,告诉观众男主角到底做了什么。
实在太过分了!哈蒙在心里忿忿不平的叫道,如果不是眼看杜弗尔稳坐在前面,他真的也很想退场,这样零零碎碎的剪辑实在太让人讨厌了。
好吧,也有悬疑,至少观众不能确定,开头被枪杀的那个家伙,是不是他想要找的那个杀害自己妻子的强盗。他最后在心里给自己找了这么个看下去的理由。
然后……然后他就睡着了,没办法,越到后面越不想看,每次出来新剧情都要花时间去回忆,之前讲了些什么,而黑白色的正叙又一直唠叨个没完,实在很催眠。
所以,在顺叙的主角依然在黑白色的旅馆里唠叨,哦,已经没有唠叨了,他正准备出去的时候,哈蒙终于抵挡不住困意睡了过去,直到被男主角的自言自语惊醒。
“好吧,终于完了。”哈蒙咕哝的说道,当男主角的车子停在一家纹身店外面时,电影戛然而止,让他感觉到了一阵轻松。
不过让他惊奇的时候,在放映厅的灯亮起来后,居然还有大约一百来个人坐着,看上去走的人并不多。
耸耸肩,哈蒙往杜弗尔那边看去,那家伙还没走,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正在上面记录着什么。
嗤的笑了声,哈蒙径直出了电影院,尽管时间还早,他已经没有了心思看别的电影,直接回酒店,要了台打字机后噼里啪啦敲了起来。
“……是一部彻头彻尾的平庸之作,也许片头的风景是唯一的亮点……”
“……大概只有名字值得称赞一下……”
“……讲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也只有一个完整的故事……”
将上午看过的几部电影批驳一遍后,哈蒙仔细回忆了下的剧情,才又开始敲打起来:“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男人在被入室强盗打伤,从而无法再记下新的东西后,踏上了替妻子复仇的路。他不知道要怎么做,不知道去哪里寻找线索,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能凭借一张张纸条以及纹身来指引自己。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题材,无论是从真实与虚幻的矛盾下手,还是从过去与未来的矛盾出发,能是一个可以深入的话题。然而,晶王这位香港导演,却完全没有想过要进行深度挖掘,所以的探寻都流于表面,然后以这个讲述了一个悬疑故事。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为了保持整个故事的悬念,他不惜将电影剪得支离破碎,还用两种颜色来区别仅有的两条线索,然而这样做除了让电影结构符合名字外,没有任何作用。
至于演员,角色还算饱满,但男女主角都没有充分挖掘出人物的特质,男主角总是显得很急躁,仿佛谁也不相信,缺少一点麻木。而女主角却好像在梦游,似乎想要和男主角产生一些化学效应,却总是缺少了点东西。
反而是那个叫吴的男配角,将一个油嘴滑舌的小人物,演绎得活灵活现,是整部电影里最出彩的演员……”
一口气打完后,又稍微修改了几个用词,哈蒙满意的点了点头。尽管没有看到结局,不过根据看过的东西加上内容介绍,要猜一猜也很简单。
其实,他本来有打算再去看一看结尾,一张电影票的事情,但是仔细想想,还是不要再去被折磨一遍了。
所以,完成了稿子的哈蒙先生叫来服务员,将其发送了出去,失去了最后一个挽回自己声誉的机会。
如此过了两天,文章被刊登在了报刊集团旗下的报纸上面,也在该集团旗下的杂志,毕竟现在不是20年后,一个电子邮件就能搞定的事情。
不过亨利哈蒙完全没有去翻看的意思,依然游走于戛纳各个电影院,去挑那些不知名的电影的刺,直到在报纸上看到评审团成员之一,卓别林的女儿杰拉丁卓别林对的评价:“这是一部气质独特的电影,也是一部需要你全神贯注跟着节奏,稍微不注意就可能错过线索的电影,非常出色,也非常有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