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探戈,听上去就知道是很热烈的曲调。
在茂东,胜宝集团施工进场遇到了极大的阻力。
第一次进场,就遇到了几个老太婆,站在了机械前面,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气,工人们见到白发苍苍的老太婆,讲道理别人不听,动手于心不忍,而且外面还有青年人在环侍,只能以退场结束。
第二次,在当地政府部门的介入之下,胜宝集团在规划用地上开动了机器,但是很快就陷入了围堵之中,在拉扯之中,当地部门的干部被村民打了。
第三次,施工队再次进入施工,这一次出现了数十名警察,村民闻讯而来,越聚越多,带队的茂东副市长眼见形势急转直下,下令撤退。
第四次,在六月一日,岭西全省都在欢渡儿童节,一夜之间,推土机、挖掘机等工程机械突然进入了胜宝集团项目用地,数百名警察组成了人墙,数十辆警车形成了屏障,保护着胜宝集团强行施工,村民则是全体出动,与警方发生了激烈冲突,二十多名村民被打伤住院,警察也有数人受伤。
随后,数名村民被拘留。
作为在岭西的负责人,段穿林的目光很敏锐地盯着茂东市,从签订协议开始,他基本上记录了每个过程。
“侯局长,你当初为什么要力排众议,否定意向性协议?是否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段穿林来到了农机水电局。
侯卫东听到了茂东的乱局,谈不上高兴,客观地道:“如果成津财力雄厚,接受胜宝集团的条件未尝不可,人穿志短,马瘦毛长啊。”
“虽然我没有见到胜宝集团与茂东签的协议,可是从胜宝集团与成津县签定的协议来看,条款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用一句话来概括,胜宝集团持币而骄,把原本应该由企业承担的费用转嫁给了地方,而地方财政银根吃紧,只能转嫁给当地村民,以至于成为今天的局面。”
“侯局,我有一点迷惑,凡是有一定行政经验的人,都应该能够预料到这种情况,为什么茂东市不怕麻烦,非得接受这种苛刻条件,这是自找麻烦,从道理上说不过去。”
“岭西省委是以GDP为考核重点,也将此作为提拔干部的硬性指标,这涉及各地官员的政治前途,大家对此自然十分重视,茂东是经济弱市,改变的欲望更加强烈,这是其一。”
“按照以前的操作模式,只要政府坚持,最终还是能实现其意图,这是其二。至于我否定协议的原因则很简单,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老百姓法律意识增强了太多老百姓反对的事情,一定要慎重,我是一个怕惹麻烦的人。”
段穿林又道:“你的做法和市委的意图有矛盾,你被调到农机水电局,就是市委对你的变相惩罚,你承认这一点吗?”
“呵,呵,移山同志,我怎么会承认这一点,这是正常的工作调动,作为党员,我必须无条件服从组织安排,而且,对于茂东之事,我不作评论,相信茂东市委市政府能妥善处理好此事。”
段穿林的笔名叫做移山,以段穿林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他态度平和,彬彬有礼,以移山之名出现在杂志或是内刊上,他咄咄逼人,直指要害。
“侯局,今天不是采访,我只是想原原本本了解情况。”段穿林把本子和笔放回了提包里面,道:“随着经济发展,类似的事情肯定越来越多,我只是想把胜宝集团做为标本,进行全面的研究,这也是我特意来找你的原因。”
他再道:“从茂东之事,我发现一个问题,国家提出以法治国,而带头违法的恰好是政府,在茂东这个案例之中,政府严重违反相关程序,比如,村民承包的土地被征用并强行平整,除了一张政府公告以外,平整土前没有签任何协议,而且据我调查,岭西省发改委对胜宝集团项目没有立项批复,目前从头至尾,茂东政府都是在违法操作。”
侯卫东道:“其实我挺理解茂东政府的选择,他们为了留住胜宝集团,急于加快工程的进展,因此采取了一边进场一边办手续的办法,出发点,我很能理解。”
“法律法规以及政策就是规则,政府应该带头遵守,不能因为有理由有随便违反游戏规则,一句话,纵有千般理由,政府也不能违法行事。”
侯卫东道:“改革开放取得的成就,相当部分是打破旧有规则而建立起来的,现实情况是,一个地区太遵守游戏规则,往往意味着失去先机,这是岭西省情所决定的,基层的干部顶着风险吸引外资,也是为了促进一个地区的发展。”
听了侯卫东为茂东市的辩解,段穿林笑了起来,道:“岭西有句俗话,叫做屁股决定脑袋,侯局长明明反对胜宝集团的不平等协议,当听到我攻击茂东政府之时,还是不由自主地为茂东进行辩护。”
就在侯卫东和段穿林在一起清谈之时,茂东市的村民集体来到了岭西省政府,在省政府外面拉起了标语,茂东市政府得到了电话通知以后,由副市长带队到了岭西,用尽各种办法将上访的五十九位村民带回了茂东。
晚上,周昌全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胜宝集团条件苛刻,地方政府好大喜功,没有维护当地的利益,不择手段上项目是为了提搞地方经济实力,情有可愿,可是以群众利益为代价又实在不可取,卫东,你的头脑很冷静。”周昌全难得地夸奖了侯卫东。
侯卫东听了也是一阵冷汗,当时若是自已稍有软弱,此时坐在火盆上烤的就是成津县,届时,或许会有更难听的评价。“从政之路真是如履薄冰。”这是侯卫东发自内心的感慨。
“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是您的教导。”侯卫东送给了周昌全一顶高帽子。
“沙州市即将进行换届选举,如今市级班子年轻化,副市长里要求配备一名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你很具有竞争力,这一段时间各方面事情要注意,千万不能在关键时期犯错误,还有,你一直在读研究生,拿到毕业证没有,这是竞争一个砝码,虽然不起眼,有时却管用。”
说到这里,周昌全想起了关于黄子堤的举报信,又道:“你抽个时间到我这里来一趟,有些事情我要当面问你。”
“周书记到底要问我什么事情?”侯卫东一直在琢磨着周昌全最后用低沉语气说的事情,他隐隐知道是关于黄子堤的事情,只是周昌全没有明说,他就没有多问。
星期六,侯卫东让局办公室给党校班主任送了些扁鱼过去。
他则关在书房里看书,正看得起劲,突然接到了郭兰的电话。
“你回国了?”郭兰很少主动给侯卫东打电话,接到了侯卫东的电话,让他很是惊奇。
“昨天回国,我有事情找你。”
侯卫东感觉到郭兰有心事,道:“什么时候,你在哪里?”
“我在沙州,你有没有安静的地方,我想和你谈事情。”
侯卫东看了看手表,道:“现在还早,我开车来接你,回沙州学院。”接到了周昌全的电话以后,他的目标就盯在了沙州副市长的位置上,因此比平时更加注意影响,而沙州学院,则是一个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嗯,我在百货商场门口等你。”
此时小佳带着小囝囝正在陈庆蓉家里玩,侯卫东给她打了电话,便开着车到了百货商场。
郭兰提着小包在商场外等着,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歉意地笑了笑,道:“星期六都打扰你,不好意思。”
“别客气,等会要上高速路,你把安全带系好。”侯卫东看郭兰忧心忡忡的样子,心里倒有些奇怪了。
打开车载音响,四兄弟深情而悠扬的歌声很快就把车内空间填满。
“这次出国学习,愉快吗?”
“我就是谈出国遇到的事情,想听一听你的意见。”郭兰满腹的心事,无处对人宣泄,在她心里,侯卫东是除了父母以外最值得信赖的人。
“别愁眉苦脸的,没有闯不过的火焰山。”侯卫东安慰了一句。
小车上了高速路,郭兰道:“我心里很乱,先安静一会,等到了沙州学院,我再给你谈事情。”她闭着眼睛听歌,心神渐渐安静下来,再次睁眼之时,车已经到了益杨高速路收费口。
“到了益杨吗?”
“小车不到半小时,快得很。”
小车进了沙州大学,行驶在树间公路,郭兰道:“大学真好,简直是世外桃源,我以前的选择是错误的。”
“天下乌鸦一般黑,如今大学也不是一片净土,关键是心态。”
两人上了教授楼,郭兰先打开家门,没有见到父母,这才到了侯卫东这边,她站在门口,道:“我爸妈多半到外面散步去了。”
“别当门神,进来坐吧。”
把窗户打开,又用水壶烧了开水,再打开电视,冷清的家里就有了家的氛围。
“没有水果,只能喝茶了。”侯卫东泡了茶,放在郭兰面前,两人这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黄子堤这人如何?”
“你怎么突然问此他,人嘛,都挺复杂,很难一句话评说,而且我和他有矛盾,肯定是有负面评价的。”
“我想听一听你和黄子堤产生矛盾的原因。”
“很简单,在修沙成公路之时,沙成公路有四个标段,黄子堤介绍易中岭来承建一个标段,被我拒绝了,这就是矛盾和隔阂的开始,以前我和黄子堤关系还是不错的。”
郭兰脸上带着薄怒,道:“易中岭,又是这个易中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