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州,李太忠和儿子李东方坐在客厅里看着沙州电视台专题部的最新专题——新闻的题目叫做,专题的中心围绕着救援队如何抢救被困井底的矿工。
当时救援之时,成津县电视台录了一些原始镜头,加上后面的采访,做了一期很感人的节目,特别是当矿井被挖通之后,现场所有人都在欢呼,这个镜头采用了当时成津县电视台的镜头,虽然效果并不是太好,真实感反而格人强烈。
说实话,这期节目做得很感人,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也很振奋人心。
李太忠看了节目,慢条斯理地取出一枝烟,身体似乎全陷在柔软的沙发之中,抽了一会,眼看着白灰就要到手指,他才道:“我让你办的事情,你办得什么程度?”
“我把报告交给了县政府,又找了蒋湘渝,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现在的关键是想争取技改配套政策。”李东方还是理解老爹的一番苦心,只不过李太忠是官员,李东方是商人,两人思路上有些差异。
李太忠讲究政治成本,一心想让李东方通过技改脱胎换骨,最好能挂上政协常委、人大代表等头衔,这样也就成为新时代的红顶商人,他不太在意经济成本。
李东方则要讲究经济成本,在技改的同时,想得到税收返还、低息货款等优惠政策。
李太忠整个人都陷在沙发中,这就让他轻松了许多,“三个磷矿在手,只要不出大的安全事故,赚钱就很稳当,你也别太看重那些配套政策。”
“还有,你别等着方杰,他是他,你是你,要逐渐化清界限。”他叹息一声:“要不是那件事情,我也不会管你们的事,一招不慎,步步艰难。”章永泰之死,是压在李太忠心里的大石头,这也是他急于让李东方配合政府的重要原因之一。
李东方心道:“李家和方家打断骨头连着筋,一直就混在一起,而且弄死章永泰是两人一起做下的事情,现在想划清界限,晚了。”
李太忠仿佛看清了李东方的心思,道:“你这段时间别找雷叔,免得影响不好,但是要与他保持密切联系,一定要掌握案件的进展,这是最最关键的一点,也是保你条小命的要点。”他脸上表情就有些凶狠,“我警告你,从今天开始,无论大事小事都不能麻烦雷叔,雷叔的作用只能是通风抱信。”
“我听说李阿姨要到澳大利亚看儿子,你去送一送,给一万美金,就说是当伯伯的心意。”
雷叔是成津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副大队长,成津资深民警,曾经是前任局长老萧的驾驶员,破案能力一般,在成津县公安局的人脉挺宽。他的儿子在澳大利亚读中学,今年老雷的老婆准备跟着过去陪读,签证已经办好了。
李东方挂通的老雷老婆的电话,“李阿姨,你什么时候走,走之前一定得说一声,我给李阿姨饯行。”李太忠等着儿子打完电话,又啰嗦道:“侯卫东下一步就要治理整顿小磷矿,这事肯定有反弹,你别掺合,老老实实地改技改。”
李太忠的判断很是准确,成津县在永安煤矿事件之后,开始了全县范围内的安全大整治,县委县政府从全县抽调干部,组成了十支检查小组,分区包干,确保没有一只漏网之鱼。
第二检查小组,组长是组织部副部长温永革,副组长是公安局刑警大队罗金浩大队长,一般情况下,刑警大队大队长不会被抽出来搞这些政府行为,但是这只是指一般情况,在县委书记的指示下,不合理的事情都会变成最合理的事情。
刚刚过完国庆,秋风已起,红星镇已经彻底从永安煤矿安全事故中恢复过来,准确地讲,是红星镇党委政府领导从事故中缓过劲来,对于普通群众来说,这次矿难不过是寻常生活中的一点谈资和点缀。
而对于矿难者的妻子儿女来说,这其实是苦难或是磨难的开始,死于矿难者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子,现在顶梁柱子倒了,其家族曲线就完全偏离了预定轨道。
死难者的结婚照也充满了欢乐和喜庆,在那一刻,他们是幸福的,可是这瞬间产生的悲剧,让所有幸福都灰飞烟灭。
红星镇党政领导齐聚在会议室里,与永安煤矿当天相比,谷云峰已经恢复了常态,薄而挺的青色西服,小框眼镜,让他看上去很有些时尚的味道,较之红星镇的其他干部有着明显区别。
组织部副部长温永革道:“出发前,侯书记特意交待,这一次县委县政府抽调干部组成十个检查组,是下了决心的,要对全县安全问题进行彻底整治,由于永安煤矿刚刚出了事,所以红星镇将是重点。”
等到温永革作完了动员,党委书记谷云峰道:“这次大整顿的重要性、必要性,县里反复讲过,侯书记也强调过,我就不重复了,现在研究具体问题。”
在红星镇,除了三个煤矿以外,还有六家磷矿,其中最大的磷矿企业是方杰的万年发磷矿,万年发磷矿在去年曾经砸死过人,是安全隐患最严重的企业。
“是从大到小,还是从小到大。”谷云峰提出了具体问题,他毫不隐讳地道:“如果从小到大,其他企业肯定要指着万年发磷矿,如果从大到小,到了万年发磷矿恐怕就受到阻力。”
方杰那人脾气不太好,准确来说,他为人很操蛋,手下还有一帮人,对于镇里来说,整治万年发磷矿就等于捅了马蜂窝。
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安全整治是国家的事情,如果得罪了方杰,走夜路被捅一刀,伤害却是实实在在发生在自己身上。”犯不着为了国家的事情让自己受到伤害,这是红星镇党政多数人的真实想法。
红星镇党委书记谷云峰以前是委办副主任,章永泰调到成津县以后,对委办班子不满,委办赵主任辞职开了磷矿,他则被调到山高皇帝远的红星镇任职。
他对章永泰有意见,对新来的侯卫东没有特殊的感情,对方杰更没有好感,所以身正不怕影子歪,他就大大方方地将问题摆到了第二检查组的面前。
温永革是老江湖,对此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他笑着道:“我们只是检查组,具体工作还得靠当地政府,这是政策。”
议来议去,还是没有拿出具体方案。
罗金浩是第二检查组副组长,他一直没有发言,见到红星镇谈方杰色变,便道:“我来发个言。”
众人的眼光都聚集在了罗金浩身上。
“与其绕弯子,还不如就从万年发磷矿入手,现在全县都在搞安全整治,我就不相信万年发一个企业,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公开反对安全整治。”罗金浩一直在调查方杰,虽然收集了一些线索,却一直没有找到继续深入的切入点,借着安全整治与触动方杰,这也是邓家春的想法。
谷云峰当即道:“我同意罗大队的意见,有罗大队保架护航,这次整治我们就有底气了。”
温永革作为组织部副部长,自然知道罗金浩是侯派人物,见他说了话,也表态道:“好吧,就从万年发磷矿入手,这事始终绕不过去,即然绕不过去,就只得迎头而上。”
谷云峰道:“这是共产党的天下,我就不信杂皮还能翻了天。”
制定好策略,下午,红星镇政府与第二检查组便对万年发磷矿进行检查。
万年发磷矿,两个门岗懒洋洋地守在门口,一根栏杆横放着,见到两辆小车靠近,门岗根本没有放行的意思。
红星镇企业办主任下了车,道:“我是红星镇政府的,来检查安全。”
门岗其实认识企业办主任,只是他根本没有把红星镇的人瞧在眼里,道:“你跟厂办联系没有?”
企业办主任道:“我们是根据县里安排来检查安全工作,请你配合,把横杆移起来。”
那门岗不冷不热地道:“对不起,没有厂办的指示,外来车辆不能入内,这是职责,没有办法。”
温永革、谷云峰和罗金浩都看到了这一幕,罗金浩感叹道:“这个万年发还真是不得了,小小门岗这么猖狂,居然不把当地政府放在眼里。”
谷云峰听了很不是味道。
另一辆车的分管副镇长给厂办打电话,打通,无人接听,他下了车,对门岗道:“今天上午就发了通知,你们没有接到吗?”
门岗道:“我们只接厂办的通知,厂办让我们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其余的事情管不着。”
分管副镇长与方杰经常在一起喝酒,早就将消息通知了方杰,知道方杰以及重要人员都不在厂里,他大声训斥道:“快点让开,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门岗也不服输,道:“我学过列宁和警卫员的故事,这叫做忠于职守,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