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脊梁
冬夜的黄浦江畔,异常寒冷。
深沉的江面在零星灯光的照映下,波光粼粼,白天穿梭不停的船只大多停泊在大大小小的码头上,偶尔出现一两艘夜航的货轮,倍显孤单,激起的层层波涛轻柔地拍打江岸,寒冷的夜风时急时缓,散发着隐隐约约的呜咽声。
十六铺上游数里外的冯家商行码头,灯光昏暗。
近百名身强力壮的青帮帮众脚步匆匆,抬着一箱箱沉重的货物走下船舷,送入码头上方五十余米外的宽阔库房之中。
距离冯家码头三百余米的方形砖楼顶部,三名身穿黑衣、头戴深色鸭舌帽的汉子匍匐在栏杆边沿,举起望远镜长时间观察冯家码头的动静。
中间那位声音低沉的汉子不时报出一个个数字,左侧手握铅笔和笔记本的瘦小汉子不断进行记录,最外侧的汉子则机警地四处观察。
“看样子卸完货了,最后下船的长方形木箱总共五百五十箱,加上前面六十个四方木箱和八百个长条形木箱,总数高达一千四百一十个木箱,比起情报上所说的八百箱多出近一倍来。”
负责记录的瘦小汉子声音很低,但仍然能够听得出他心中的震惊。
匍匐在栏杆下方的汉子仍然举着望远镜细细观察,嘴里却发出声声低叹:“他娘的冯敬斋,没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要不是上峰再三制止,老子肯定要拉上张老板几家抢他一把,反正冯家码头不在租界范围内,狠狠咬他一口也不会得罪英国人和法国人,实在可惜了!”
瘦小汉子也非常遗憾:“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冯氏家族的报复不是张老板和你我这样的人能够承受下来的。”
最外侧担任警戒的汉子这个时候悄悄地靠了过来:“二位,那一千多个木箱里要是全部装着军火的话,恐怕不下百万大洋之巨啊!”
瘦小汉子立即出言提醒:“木箱里面肯定是军火,但现在我们最需要弄清楚的,是从船上下来的那几个人。”
“冯敬斋左边那位我看清楚了,绝对是徐茂富,但站在冯敬斋右面那位高个子,似乎之前从未见过。”
“从下船到现在,此人一直戴着宽沿礼帽,大衣衣领也是竖着的,加上背着光,看不清楚他的长相,但能肯定这位绝对是个重要人物。”
“能够让冯敬斋亲自前来接船的人没有几个,如果能搞清楚此人的身份,绝对是大功一件!”
匍匐在栏杆下的汉子微微激动起来。
瘦小汉子立刻掏出望远镜,可惜还没能举起来,最边上的那位汉子立刻低呼起来:“不好,快走!我们被发现了,至少几十人冲过来了,不想死在这里就赶快跑......”
担任警戒的汉子说完就跑向里侧的通道口,瘦小汉子也吓得跟随而去,边跑边收起望远镜,模样极为狼狈。
匍匐在栏杆下的汉子,动作更为快捷,几步就追到里侧的通道口,紧随步伐飞快的瘦小汉子冲下楼梯。
冯家码头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身披黑色大风衣的冯敬斋恼火不已,逮住身边的副手,劈头盖脑便是一通痛骂,一旁的郑毅和徐茂富相视苦笑,连连摇头。
冯敬斋骂完之后,果断做出重要决断:“立刻打电话把货车叫来,连夜将卸下来的军火全部运回法租界的仓库去!”
“是。”
身材高大的副手如蒙大敕,连忙跑向关闭半边大门的仓库。
冯敬斋呼出口浊气,转向郑毅恼火地说道:“二弟请尽管放心,没人敢动我的货,哪怕抓不到偷窥的人,我也要亲自去一趟杜公馆,问问小杜是否对我老冯家有意见。”
郑毅微微吃惊:“你怎么断定偷窥者与杜月笙有关?”
冯敬斋抬手一指:“那栋小楼连同前面的小码头和周围的库房,都是小杜的产业,哪怕不是他干的,他也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郑毅沉思片刻,一把拉过冯敬斋,压低声音问道:“姐夫,你再想想,除了小杜外,还有谁对你的军火生意感兴趣?”
冯敬斋一愣,很快弄明白郑毅的意思:“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儿明白了,走!回去再说,小富,你别看了,赶紧回去,天寒地冻的,回到家里怎么也要喝几杯驱驱寒。”
郑毅没有意见,略微整理一下压低帽檐的礼帽,紧了紧被寒风吹开的风衣前襟,与冯敬斋并肩走向仓库大门左侧的两辆黑色轿车。
徐茂富默默跟上,边走边望向偷窥者消失的那座小楼,心里感到丝丝发寒,却又搞不清是否冲着自己来的。
……
……
第二天上午十点,满嘴酒气的郑毅和徐茂富刚刚洗漱完毕,脸色阴沉的冯敬斋匆匆到来,一屁股坐在小客厅中间的皮沙发上,没好气地对迎上来的郑毅低声通报:
“弄清楚了,昨晚那三个偷窥者是老蒋的人,我家老爷子也很恼火,估计中午的时候要和老蒋通个电话。”
郑毅停下脚步,考虑了好一会儿才笑了笑,坐到了冯敬斋对面的沙发上:“杜月笙告诉你的?”
“没错,这么大的事情他也不敢瞒着我,除非我们昨晚没有发现那三个人......说起来还是你厉害,竟然能从一闪而过的微弱反光中发现有人偷窥,这份眼力谁也比不上。”
冯敬斋接过徐茂富送上的热茶,示意站在房门里面的两名贴身保镖暂且退下。
郑毅问道:“知道昨晚那三个人的名字吗?”
冯敬斋摇摇头:“小杜没说,他反复向我致歉,告诉我今天一早手下人向他禀报,他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诚恳地解释说,因为老蒋的关系,他和黄老板、张啸林几个一直暗中支持老蒋派驻上海的密探,可他没料到老蒋的密探会窥探我老冯家的生意......”
“估计这是个误会,最后他承诺尽快联系老蒋,然后给我个答复。”
“不会是误会!”
郑毅非常严肃地说道:“冯家在黄埔滩是什么地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曰本人都不敢得罪你们老冯家,难道老蒋的人会不知道?如果没有老蒋点头首肯,下面的人谁敢窥探你们老冯家?”
“你的意思是......”
冯敬斋皱起了眉头。
郑毅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徐茂富:“如果我推测不错的话,应该是小富被老蒋的人盯上了,原因很可能是我们数月前卖给桂系两批军火,要不就是我们和粤军的军火交易被老蒋发现了。”
冯敬斋沉思良久:“嗯,估计就是这个原因了......可老蒋不应该这么干啊!他完全可以直接和你家老爷子打声招呼,或者干脆找我们老冯家问一声的。”
郑毅哼了一声:“你太高估老蒋的人格了,要是不信,你可以试一试,问问和你狼狈为奸的孔祥熙。”
冯敬斋立刻站起来:“行,我这就给孔祥熙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