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9月15日,深夜。
山东巡抚衙门,依然灯火通明,犹如白昼,府内外也是人声嘈杂,显得极为喧闹。
作为巡抚衙门的中枢,现任山东巡抚袁世凯的书房内,则显得相对安静,不过虽然安静,但也难以掩盖书房内压抑的气氛,而造成巡抚衙门如此动静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德军终于来了。
尽管袁世凯自上任山东巡抚后,全力镇压拳民,力保洋人,并且在慈溪对八国宣战后,袁世凯也同样加入的东南互保,将德国殖民地青岛保护的全须全尾的,但是三万德军的到来,依然让袁世凯倍感压力。
“德军为什么会在青岛登陆,他们不应该是直接前往塘沽吗,这帮该死的洋鬼子。”
略显沉闷压抑的书房内,到底是被打破了沉默,不过没想到先开口的居然是有北洋三杰之一的有着“冯狗”之称的冯国璋,当然,之所以被人称之为“冯狗”,那就是因为冯国璋的狗头狗脑,所以,在如此氛围下,在老板尚未开口的情况下,冒出这么一句来,也就不奇怪了。
冯国璋何许人也?
冯国璋,字华甫,同袁世凯乃是同年生人,河北河间人,乃是袁世凯的左膀右臂,早期即忠诚于袁世凯,又取悦于清廷,后期,即反对袁世凯称帝,但也能够做出妥协,同时又与南方革命军示好,在袁世凯陷入困境时,则操纵北洋将领公开对抗袁世凯,以坐收渔翁之利。
袁世凯时代结束后,由于北洋三杰之“段虎”段祺瑞争当北洋的老大,虽然政治手腕略逊一筹,但同样以副总统的身份代理过总统之位,当然,要说冯国璋什么最厉害,那就非敛财之能莫属,敛财手段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甚至餐馆都能够竞卖“总统鱼”。
当然,此时的冯国璋,还是袁世凯身边的一小弟,毕竟老板也才是一省之巡抚,他自己则是刚刚因镇压义和团“有功”,而升为后补知府而已。
不过,虽然仅仅是后补知府,但却是袁世凯的心腹,真正的左膀右臂,虽然有点狗头狗脑,但是办事放心,深的老袁的信任,故而时常冒出两句狗话,老袁也一般不会怪罪。
回归正题。
“冯狗”一说话,同为北洋三杰之一的“段虎”只是轻蔑的看了一眼,心中暗自嘀咕了一句,真是狗肉上不了席,这种话也能够说得出口,德军想要从青岛登陆,自然有其道理,居然骂德军为洋鬼子,真是土包子。
“段虎”何许人也?
“段虎”段祺瑞,生于1865年,乃是北洋三杰最小的一位,原名启瑞,字泉之,晚号正道老人,安徽合肥人,民国时期政治家,皖系军阀首领,是华夏现代化军队的第一任陆军总长和炮兵司令,号称“六不理总理”,袁世凯死后,北洋政府的内政外交,几乎都是段祺瑞一手主导,有过“三造共和”的美誉。
而且,段祺瑞之父也曾经在清军中当过管带,自命为“将门之子”,他在北洋武备毕业后,因为与北洋大臣李鸿章的老乡关系,在1889年被安排到德国柏林军事学校镀金,也正是因为这段经历,而得到袁世凯的赏识,被拉入小站练兵,从此傍上袁世凯这颗大树,自此青云直上。
说到“段虎”的海归身份,就不得不提一下“段虎”的一个癖好,那就是崇拜德国,几乎崇拜到了迷信的程度,他认为什么东西都是德国的好,甚至生病了也非德国药不吃,因此,此刻听到“冯狗”骂德军才会嗤之以鼻,面露不爽。
当然,此刻的“段虎”还仅仅是袁世凯手下的一员干将而已,主要替袁世凯练兵和统兵。
既然提到了北洋三杰之“冯狗”和“段虎”,那就不得不提一下北洋三杰之首“王龙”了。
“王龙”王士珍,1861年生人,字聘卿,号冠儒,直隶正定县人,被誉为“三杰之龙”,为什么称之为龙呢,就是因为他是个时隐时现的人物,当然,其能力和才智,其实也远在段虎和冯狗之上,唯一可惜的是,王龙和清王朝的关系过深,在张勋复辟中又积极参与其中,当然,凭借他的才智,还是轻松从那场闹剧中脱困,不过自此之后,退出政坛,给人一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感觉。
说到王士珍,还有一个趣闻,那就是“王龙”本名其实不叫王士珍,而真正的王士珍另有其人。
早年,武毅军总统聂士成向直隶各镇调用军官,朝阳镇总兵杨瑞生开了一张保单送去,其中就有守备王士珍在内,可是这位王守备不愿意改投别处,正好杨瑞生身边有个姓王的马夫,为人精细小心,杨瑞生干脆就让他顶替调了过去,这位就是后来的“王龙”了,“王龙”转入北洋武备后,又被派往小站,最终成为了老袁的手下大将。
这就是北洋三杰。
第一杰王士珍,性格沉稳,权谋智计过人,从政后也是时隐时现,故而得名“王龙”,其余两杰,“段虎”暴躁如虎,“冯狗”狗头狗脑,真的是人如其名。
又扯远了,回归正题。
冯国璋一句话,引来段祺瑞的白眼,王士珍却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依旧站在那里闭目养神,而袁世凯袁大头也似乎充耳不闻,依旧注视着窗外,似乎,窗外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一样,这让冯国璋顿感尴尬,于是干脆自顾自的坐了下来,独自在哪咕噜噜的猛灌茶水。
冯国璋这个举动,终于让暴躁的“段虎”段祺瑞受不了,毕竟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了,而且,还是当着老板袁大头的面,是实在是大不像话了吧,于是瞪了一眼冯国璋,嘀咕道:“斯文败类。”
“骂谁呢,伪君子。”
冯国璋也不是好惹的,当即骂了回去,而且段祺瑞只是轻声嘀咕了一句,但是冯国璋可是喊出来的,若非这是袁大头的书房,说不定直接摔杯子都有可能。
“两位,都消停消停吧,没看大人正愁着呢嘛。”
王士珍笑了笑,出来做和事佬,“王龙”一生最大的“长处”,就在于不树敌,不露锋芒,又是看似唯唯诺诺,也从不疾言厉色,,这就是“王龙”王士珍。
王士珍一开口,段祺瑞也不好不给面子,当然,主要是不想当着袁大头的面,同冯国璋计较,于是拱了拱手,对着袁大头言道:“要我说,大人也没什么好发愁的,德国人,我还是了解一点的,他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咱们山东可是加入了东南互保,老佛爷宣战的时候,我们还在镇压义和团,青岛,更是在我们的保护下,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德国人应该干不出这种事情。”
“嘿嘿,那可难说,洋鬼子向来只看重利益,山东可是富庶之地,尤其是在咱们大人这一年的治理之下,又没有受到义和团运动的波及,德军在这里搜刮一遍,指定要比在直隶强,而且,德国人一向认为他们的租借地青岛太小,若是借助这次机会,趁机将整个登州都占了,这么一来整个山东半岛可不就成了德国的地盘嘛,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可不小。”冯国璋也直言道,虽然同段祺瑞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但是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冯国璋说完,袁大头的视线终于从窗外转移到了屋内,扫了一眼段祺瑞和冯国璋,脸上也是不喜不悲,手下不睦,有好也有坏,主要看自己怎么驾驭,摇了摇头,又看向了王士珍,道:“聘卿,你怎么看?”
“我觉得华甫和芝泉所言,皆有其道理。”
王士珍说到这里,本不想接着说下去的,毕竟事情没有发生之前,的确是什么可能性都有,自己若是非要说出自己的观点,势必又要得罪冯国璋和段祺瑞之间一人,不过一看到袁大头紧盯着自己,显然是在等自己的下文,于是暗中苦笑了一下道:“其实,按照我的想法是,不论德军如何做,咱们最好都观望之,而且,若是德军无意在山东,而只是借到而行的话,我想,我们还需要做好各种保障工作,以防德军借机闹事。”
“这是何道理,难道德军真要强占登州,咱们也听之任之?”冯国璋有些不满道:“咱们小站练兵至今,练成陆军精锐至今已达万余人,即便不敌德军又如何,难道还不敢一战?”
听到冯国璋这个不经过大脑的混账话,老袁差点没骂出声来,小站练兵那是他老袁人生的转折点,小站练兵七千余新军,那是他老袁的本钱,好不容易将这些新军弄到山东来,冯狗居然嚷嚷着拿去同德军拼,万一拼掉了这点家底,怎么办,这年头,手里没兵没枪,你就是个总督又如何,谁鸟你啊?
当然,有些话袁大头也不好说,毕竟人家冯狗说的话,还是很有民族气节的,不战而退,直接让出疆土,这话要是传出去,那老袁的前途,估计也就止步于此了,所以,袁大头只能够装作没听到,当然,目光却是落向了王士珍。
对于老袁的眼神,王士珍自然是心领神会,于是同冯国璋解释道:“老冯啊,话不能这么说啊,咱们的主力部队都在直隶和山东交接地带驻扎,在登州那边也没什么兵力,若是德军真要强占,那也只能是事后再去交涉啊。”
八国联军攻打燕京之后,各国部队便在燕京周边横行,若非黑龙军的凭空出现,让沙俄牵头,使得各国提前停火,那么各国的“讨伐队”讨伐的范围肯定会不断向外扩张,而山东济南府同直隶可有不少地方交界,为了以防各**队误伤,袁世凯自然是要将主要兵力,布置到直隶山东交接地区去。
所以,在登州那边,的确是没多少兵力,况且,即便你将自己的主力拉过去,你就能够同人家三万德军主力硬干,千万别忘记,小站练兵的教官,还都是德国请来的,学生打老师,你以为你谁啊,要知道德国的陆军,在这个时代几乎是公认的世界第一啊。
王士珍这么一解释,再看看袁大头的反应,冯国璋便知道自己可能有些会错意了,老板看来肯定不想打的,不过冯国璋向来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性子,即便错了,也不会轻易认,于是接着道:“王士珍,这个姑且不说,那你说的若是德军借到山东,咱们还要做好保障工作,你的意思是,要让咱们沿途官府,给德军备好吃的穿的,还要给他们维持秩序了,若是咱们真要这么做了,你就不怕事后传出去,被人戳咱们的脊梁骨吗?”
冯国璋非要这么说,王士珍还真不好辩解,这时候袁世凯才轻咳了一声,直接转移话题,将目光看向了段祺瑞,言道:“我记得,芝泉是德国柏林军事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想必德军中应该有不少同窗旧友,芝泉啊,你能不能去联系一下,走动走动,若是能够同德军统帅瓦德西元帅见上一面,那就实在是好了。”
听到袁世凯这么说,段祺瑞真的很无奈,段祺瑞一向以到德国镀金而自觉高人一等,海龟嘛,可真要说同德军中的将领有什么交情,那真是难啊,这年头清朝派出去的留学生,比后世还要受人歧视啊,你真想结交几个有前途的同窗,何其艰难啊,更别说高高在上的瓦德西元帅了。
不过,袁大头发话了,段虎也不可能认怂,成不成不管,但是应,肯定要先应下来,于是拱了拱手道:“大人,卑职必尽全力周旋,若是没什么特别的吩咐,那卑职现在就回去准备,然后马上启程前往青岛。”
“哈哈,还是芝泉办事有效率啊。”袁世凯笑了笑道:“不过,也不用这么着急,可以先等等看,若是我猜测不错,德军具体会如何行事,明日应该就能够见分晓。”
“大人英明。”段祺瑞应道。
“恩。”袁大头点了点头,随即看向了王士珍,道:“聘卿啊,就按照你说的,传令下去,命令登州府上下不必过于紧张,若是德军真要进驻登州,也让他们尽量克制些。”
“喳。”王士珍应道。
“还有,若是德军准备借道的去直隶的话,我想他们应该会乘坐胶济线直接抵达济南府,据我所知,胶济线尚有几处地方未能够贯通,尤其是高密那个地方,你传令下去,让各府衙做好防范土匪破坏铁路的准备,不要在这个时候,给我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袁世凯接着吩咐道。
“喳。”王士珍再次领命道。
袁世凯吩咐完,这才瞪了一眼冯国璋,然后才言道:“夜虽然深了,但是这两天,你们几个都给我警醒点,尤其是你冯国璋。”
“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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