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7
解决了自己家这边儿,洪衍武离大功告成也就差最后一步了。
俗话说,占便宜没够。
这小子吃着了甜头,还打算照方抓药。
于是在4月27日这天,他就和水清买了烟酒糖茶四色礼物,又坐着边建功的汽车一起跑了趟密云水库。
不为别的,是去请水家唯一的直系血亲——水清的亲叔叔水辛生出面,替他们保媒。
水辛生的家落户在农村,见大侄女带着对象来了,自然要热情招待。
又见各色礼物齐备,价值不菲,而且他们还是坐着汽车来的,一下把洪衍武当大人物了。
虽说后来听洪衍武解释,知道他的工作就是个厨师,可反倒认为这工作更好。
别忘了,这年头的人们,无不是从物质匮乏的困难年月熬过来的。
农活劳动强度大,乡下人什么都不怕,就只怕吃不饱挨饿。
要按照农村的思维模式,几乎所有人打骨子里就认为,要真有个亲戚是当厨师的,那比当多大的官儿都管用。
所以水辛生不但痛痛快快一口答应当这个媒人。
他还觉得侄女、侄女婿主动相请,拿汽车来接,是看得起他,感到倍儿有面子呢。
于是赶紧就洗脸换衣裳,和洪衍武、水清他们坐着车往京城赶。
可谁承想啊,这事居然顺顺当当的……砸锅了。
具体怎么回事呢?
其实这事儿办成这样,说到底,还得赖洪衍武自己考虑不周啊。
因为再好的办法,也是要跟具体客观条件挂钩的,绝不能一概而论。
偏偏这小子脑子犯懒,没细琢磨就把水辛生请了来。
结果他找的这个媒人啊,尽心是真尽心,份量却不够。
第一是亏在嘴上了。
水辛生确实是替洪衍武说好话了,可他这人忒厚道,有点笨嘴拙舌。
嘴皮子跟不上趟,除了实实在在说明来意,和一些翻来覆去的老套说辞,就再没什么发挥余地了。
说白了,几乎全是“说秦琼,道秦琼,秦琼的名字叫秦琼。秦琼他骑着一匹黄骠马,骑黄骠马的是秦琼”这样的套路。
他哪儿比得了水婶儿那老娘们堆儿里都出类拔萃,靠买蒜争葱、指桑骂槐练就口才啊。
第二是准备时间急促,水辛生见识也少,并不完全理解和了解里面情况。
他只知道两个小辈儿年龄上有点差距,水清是干部,洪衍武是职工。
尽管洪衍武也说了自己在“茶淀儿”待过,但他根本不明白那是“进去”了,更没想到水庚生两口子会有多么不乐意这事。
完全是错误的估计了形势。
第三,同样是作为亲戚,水辛生和洪家的两位可没法比,话语权根本不一样
像寿敬方救过洪禄承的命,允泰不但是王蕴琳的兄长,也是洪禄承的舅哥。
这两个人开口,那当然管用了。
可水辛生呢,他是水庚生的兄弟,过去又没少受哥哥嫂子的接济。
那他的面子就有限得很。
没事儿的时候,一家人和和气气还显不出来。
可真一遇着事儿了,他底气不足可就显出来了。
水婶儿跟他急眼,他不但还不了嘴,还得赔笑。
没辙,吃人家嘴短啊。
他过去拿得粮票、钱物,那可全是靠这位嫂子省吃俭用从嘴里抠出来的。
所以最后,不但水辛生被水婶儿毫不客气地撅了,闹了个没脸。
就连那一对儿“鸳鸯鸟”也没落着好,无不是惨痛收场。
当时啊,水婶儿刚数落完了水辛生,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专等在外面的洪衍武叫进来了。
开口先对他说,“为了晓影的事儿,按理我们应该感谢你……”
洪衍武还以为这事仍有余地呢,自然客气,连说不用。
他可没想到他话一落地,水婶儿就开始冷笑,话锋一转,就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可对你这种人就不能按常理了。因为你是刻意讨好,动机不良,目的不纯。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同意这门亲事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想娶我闺女,你先掐死我再说。”
到这儿还不算呢,水婶全然不顾在旁一个劲叫妈的水清有多难受。
居然说如果洪衍武再敢胡搅蛮缠,自己就去找他的父母说道说道,他们要是管不了他。她就去找派出所,相信总有地方能管他。
然后就大声骂着“滚”,把洪衍武赶出了家门。
之后,她还不许水清跟出去,甚至接茬骂起闺女不争气来。
而随着她的骂声,隔壁邻居的窗户后头都出现了一个个脑袋来,向外看。
可想而知,洪衍武有多尴尬,水清有多难堪了。
不过好在任凭水婶儿怎样发作,洪衍武都理智地没回嘴。
他走之后,反倒是水婶儿自己,被水清的不屈服、不放弃给气得直喘。
这种结果,就连水庚生都有点看不过去了。
他就忍不住劝老伴儿。
“你别这样行不行?有事儿好好说。你这冲谁啊?你跟自己闺女不依不饶干嘛?清儿心里够难受的了。”
没想到正气头儿上的水婶儿已经听不出好赖话了,一听这话更增暴怒。
“她怎么不考虑我难受不难受啊。嘿,你也跟我作对是不是?噢,你们几个要都觉得洪老三好,你们和他过去。我离开这个家。”
跟着老太太神胳膊一胡噜,把“五一”要送苏裁缝的俩暖水瓶扫到了地上。
“砰”的一声响。
全碎!
事儿闹到这份儿上就太没意思了。
最终结果是,水辛生狼狈离去。
水清为这个哭了一宿。
水婶儿也为这个赌气干脆闹起了绝食。
水家整个大乱啊。
院里更是风言风语流传。
不过好就好在,洪衍武现今人缘混得还行,前期工作做的也不错。
邻居们议论是议论,至少没什么难听的传出来。
而且这时候,水澜、水涟就开始发挥作用了。
她们惹不起妈,可敢挑唆爸啊。
水晓影也跟着起腻,说乐意洪衍武给她当爸。
于是一来二去,在她们轮番努力下,水庚生的态度先松动了。
这不,水庚生私下里又跟洪衍武见了一面,谈了一次,结果就先认了这个女婿。
当然,这与洪衍武的机智灵敏、能言善道也是分不开的。
首先这小子先掐准了水庚生也是手艺人这条,借着夸水庚生的手艺,诉说自己学艺吃苦的心得。
无形中既提高了自己的价值,也拉近了和老丈人的距离。
跟着呢,他又大表决心,说自己绝对已经洗心革面当正经人了,保证会一辈子对水清娘俩好。
而且还拿曾跟水澜说过的那些话,有根有据地解释他为什么和水清合适,水清和罗阳为什么不行。
最后,更是大包大揽,把结婚办事所有的经济付出全都一力承当下来。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把这些话说得很漂亮,没半点财大气粗的张扬。
只是单纯从体恤老两口不容易的角度出发,说水清作为大姐,轮情论理,都必得为两个妹妹日后出嫁多做考虑。
什么叫理解万岁啊?全是心理战术。
于是在陈家的小房里,这未来的翁婿两个人聊得越来越投缘,最后索性爷儿俩来了瓶酒,弄点现成酒菜儿喝了起来。
不过觥筹交错,刚喝了没两杯,水庚生就又想起一要紧事儿来,临时叫停。
“……小武,先等等吧……还有一要紧事儿呢。清儿妈那儿可怎么办呢?你婶儿要不同意,这事儿还是不成啊。我可先跟你说好了,我对她无能为力。而且这要因为母女俩斗气儿,给你婶儿饿坏了,我可不能饶了你。”
洪衍武忍着饱嗝,直摆手,“没事,这好办,您听我说……”
跟着给水庚生递过去一支烟,点燃了,开始出主意了。
“绝食其实不怕,我婶儿又不是真想饿坏自己,无非是想让水清心疼。这样,您回头跟水澜或者水涟说一声,让她们俩假装向着妈,假装背着家里人给我婶儿偷偷送饭,先保着人没事再说,以作缓兵之计。跟着您这边再假做不知,继续劝我婶儿。您就说水清都经二十九了,这事儿她自己乐意不说,又已经传出去了。时候一长,大姑娘就到了三十了。何况我们天天在一起住着,一起上下班,那怎么防啊?不怕贼偷怕贼惦记。备不住哪天户口本就被我们拿走自己登记去了。只要我婶儿听了这话,惊疑中一松动,我就赶紧请几个有身份的媒人一起登门重新提亲,想必有了这个台阶下。这事儿也就不难了。”
嘿,这一二三的一说,水庚生实在是不能不佩服啊。
“……你小子,可以啊。这下的是连环套儿啊,我看这么办……大约靠谱儿。可我怎么就觉着,你这心眼忒活泛了呢。是不是我们不答应,你就真打算偷户口本跟我闺女私奔哪?我可得跟你先说好了,我大闺女心眼实。以后你们一块过日子,你这些招儿要敢使她头上,我可不答应,别怪我跟你翻脸。”
洪衍武赶紧点头。
“是是,绝对不会。其实您高看我了,我就是精明外露。再说我就是想私奔,水清也不答应啊,她对爹妈还是更亲……”
水庚生压根不信。
“切,你还甭谦虚,透着虚伪。要我说,还是女生向外,更别说看上的人还是个混蛋。”
得意是得意,可这话万万不能再接了。
洪衍武赶紧转移话题,掏出五块钱来。
“那什么……爸,我听说妈把家里俩新买的暖壶给了,这钱我掏吧。”
水庚生这才脸色见缓。
“哼,这还算句人话。你赔是应该的,不过也甭多给,外头没事儿,就配俩胆,一块五……”
可跟着马上又一个激灵,重新警惕起来。
“哎,你瞎叫什么呢?事儿还没定呢。你别这么见杆儿爬的!”
“是是是……那咱爷俩,再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