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泰父子和安书记来到洪家,没坐多会儿就把事情说了。
洪禄承还真重视。因为这都是沾亲带故的,人家有事相求,从人情,从道理都不能回绝。
他也不吝谁点谁的名儿了,马上就打家里电话跟三个还在班儿上的儿子都通了气儿。
把大概情况一说,让他们一下班都尽早回家来商议。
可没想到啊,老两口陪了客人一下午,等到洪衍文两口子过来了,洪衍争两口子也回来了,偏偏最应该先回来的洪衍武和陈力泉还是不见人影。
为这个,洪禄承可有点生气了,认为洪衍武是漫不经心敷衍。
索性也不等了,便先带着洪衍争、洪衍文兄弟和亲戚们商议起来。
而直到王蕴琳带着徐曼丽和许崇娅两个儿媳妇进厨房里忙活了半天,炖上了鸡,蒸上了饭,又开始洗菜、切菜、刮鱼鳞,开膛破肚。
东院外才听见“突突突”的摩托声儿,然后洪衍武和陈力泉才一起进了院。
王蕴琳生怕洪禄承脾气发作让儿子下不来台,赶紧追去了北屋。
好在进屋却发现,倒是她自己多虑了。
敢情洪衍武和陈力泉带回来不少的东西,正一样样往桌上摆呢。
有几条牡丹烟,有一打五星啤酒,十斤桃子,两个哈蜜瓜,两节鲜藕,还有全素斋的“素鸡”、“素什锦”,有“天福号”的酱肘子,有“浦五房”的叉烧,还有“六必居”的八宝酱菜和小酱瓜。
这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为了招待亲戚们买东西去了,而且跑了半个京城。
如此一来这事儿倒好说了。
几位长辈的面色立刻见缓,安太阳也乐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我就说嘛,你们肯定是给我们弄好吃好喝的去了。你们哪儿可能怠慢我们呢?我刚才说半天,他们还不信呢……”
安书记立刻感到挂不住脸了,尴尬的咳嗽一声,就训侄子。
“日头,一开口就没出息,也不怕亲戚们笑话!闭上你那张嘴吧。还有,刚才看你溜吸溜喝着茶,弄得满屋都是你喝水的声音,我就想说你,干啥呀?饮驴哪!懂点城里人的规矩不懂?再这样上不了台面,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哪知安太阳却眼一瞪,还真像倔驴似的杠上了。
“叔,这又没外人,我哪次来都这样,咋地?从来也没人看不惯呢?咋您老就这么事儿?”
安书记一听眼睛就圆了,眼瞅着就又要动怒,洪衍武赶紧哈哈一笑来打圆场。
“没事没事,安大叔,我们几个早都熟了。日头是个性情中人,让他怎么舒服就怎么来吧,您就别计较他了。”
说完他又转脸招呼一声,“日头,你小子不是老想要城里的时髦衣服吗?那让泉子带你去西院挑去吧,我们那屋,牛仔裤、港式衬衫都有。还有月亮,你也跟你哥去,穿着合适就拿走,别客气啊。挑完了再过来吃饭……”
这样,安太阳和安月亮都欢天喜地跟陈力泉去了,尴尬气氛一下消除了不少。
不过尽管如此,毕竟洪衍武也是回来晚了,洪禄承为了老子颜面怎么也得敲打两句。
于是待几个年轻人一走,老爷子也开始训子。
“行了,你也消停点吧。我问你,明明已经告诉你了,亲戚们这是为了正事来的,你怎么倒先去办这些琐事了?轻重缓急分不清啊!就让长辈们这么等你?”
王蕴琳也附和,“你这孩子是糊涂,这些事儿后办也行啊?快好好跟几位长辈认个错吧。”
如此,反过来又是安书记来替洪衍武来圆和了。
不过虽说这老头挺承洪衍武的情,可他劝洪禄承和王蕴琳的话,却不经意间带出了一种暗藏轻视的偏见。
因为他反复在强调洪衍武年纪轻,办事有差池也情有可缘。
那顺带的意思,无非是即使洪衍武来了也没什么用。
这么一来,洪衍武倒是笑了,而且还语出惊人地嘚瑟上了。
“安大叔,您可真甭嫌我年纪轻。我还跟您说,您现在为难的事儿,这屋里也就我心里有个准谱儿。不瞒您说,我都敢断定,这事儿现在肯定没商量个章程出来呢。”
“因为您要是问我大哥、二哥,他们顶多就能跟您背背国家政策。然后告诉您,国家对农村发展经济的决心是肯定的,政策是持续的,可他们没招儿。无非是报纸上那些套话,鼓励包产到户,支持发展多种农产品,扶植各种专业户。”
“您要问我爸爸呢,他老人家肯定会说无商不富。但他的意见也绝对和我俩哥哥相左,‘温州八大王’的事儿让他顾虑重重,多半不敢让您去干,主张慎重,要再等等看。我说的对不对啊?”
嘿,这一番话立刻让安书记愣在当场,而且看屋里人的表情,明显是说中了。
洪禄承则立刻怒喝,“狂妄!”
王蕴琳着急要劝,但这次却是允泰笑了,先接了话。
“小武啊,舅舅知道你鬼主意多。兆庆更是坚持要找你问问,看你的样子,肯定有想法了。那就甭卖弄了!快说吧!你要再逗闷子,让你爸生气,让你妈着急,我可不答应了。”
娘舅的份量不是一般的,何况允泰的脚丫子那份量更重。
洪衍武不敢造次了赶紧正色回答。
“我的看法是,我爸说的对,我俩哥哥也没错,要是把他们的想法综合一下就好了。”
“事儿是明摆着的,大包干政策虽好,可也需要客观环境。只有地多、水多,人口少的地方才合适。像咱龙口村,倒霉就倒霉在全是小山的地貌上了,种吐了血,也收不了多少粮食。”
“至于咱们散养吃草籽儿的鸡,产的蛋是真好,可那没用。因为国家目前对农产品有严格的限价政策,你再好的鸡蛋也不能一块钱一个。你必须得和国营农场的白皮蛋卖一个价。老百姓呢,也只认便宜不认东西。”
“更何况养殖、种地都是有风险的,虽然几率不高,可万一遭了天灾,来场鸡瘟,那最后能赔倒姥姥家去。哭都没地哭。所以说无论怎么干,像咱们龙口村这样的条件,搞农业经济,那都是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反过来办厂经商就不同了。那完全脱离了靠天吃饭的范畴。想想看,再小的工厂,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可一个村一年的粮食才卖多少钱呢?像报纸上报道过的华西村,那私底下玩得是是靠工厂以工补农,津门大邱庄呢,从去年开始办五金厂,那一个村陡然而富啊。”
“咱们不妨再看看最早实行大包干的‘小岗村’,出了一回风头,如今怎么样?不能说不好,可发展很有限,报纸上很少再见到他们,往好了说,也只能是个纳粮大户,收入算都算得出来。”
“而放眼全国,对农民富裕,宣传的都是各地找冷门项目的专业户,就像兆庆这样,个人靠头脑灵活挣钱的。可一是别人会效仿他们,等大家都干起来,产品一多,就跟鸡蛋的事儿一样,他们日子也就不好过了。二是他们还要再贫富有差距的环境里,一直承担枪打出头鸟的滋味,那也不好受啊?”
“所以要我说,龙口村的出路只有一条,就是办厂。咱们村人又少,才三四百户,用不了俩厂子。咱们村的人就都能富裕起来。这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儿。”
说到这儿,洪衍武看见安书记已经是满脸兴奋,可洪禄承和允泰的神情却显现疑虑,似乎都想开口。
猜出来他们想问什么,便没停口又说了下去。
“至于政策方面,我觉得不用担心。因为近年来对农村各种经营方式的政策越放越开,已经有不少地方办起来村办企业,镇办企业,还有村民个人搞的小旅店,小饭馆。今年5月3日,咱们市政府又召开专项会议,讨论改变郊区穷队面貌和山区建设问题。就足以证明政府一直在贯彻落实党的农村政策,迫切希望农村富裕起来。”
“虽然有了温州的‘八大王’一事,可一点得先弄清楚了。他们全是私营经济,所以才会受限制,受打击。但乡镇企业就不一样,赚多少钱都是集体的,每个人都是企业的主人,赚的是工资和奖金,就跟咱们的街道工厂一样,顶的仍然是个‘公’字。那又怎么会被说成是剥削和投机倒把呢?”
“反过来讲,我还认为也就是眼下对私营经济的限制,才是龙口村办厂最好的机会,过了这村也许就没这个店了。为什么?因为我去过花城,亲眼所见,那边的服装制衣业是两极分化。”
“市场全被国家和私人给分占了。上面是国营大厂,机械化大批量生产,原料、产销、价格都有保障。下面是私人小作坊,进货销售灵活,资金自己掌握。船小好调头,根据市场随时应变,什么赚钱干什么,一点成本也不浪费,每一分钱都卖力去赚。所以他们的东西最便宜,式样最新颖。”
“这么一比,集体企业有什么,上不占政策,下无自由度,什么便宜也不占,干起来可就难了。现在干,是因为私人不许办厂,我们北方又比南方经济意识落后,私营经济不发达,才会有这个空子。只有趁这个机会把厂子做大,多积累资金,以后才能持续发展。否则就很难再有过好日子的可能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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