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别看洪衍武每天这么忙道,又是小食堂,又是“海防歌舞团”,又是《夕照街》剧组,又是工艺品厂的转圈儿跑。
可这段时间有个人其实比他还累,那就是水清。
首先是工作上的累。入厂还不到一年,水清就把团的工作和宣传工作搞得红红火火,得到了领导和职工的一致认可。
尤其是公司的人,几次到厂里检查工作,对相关方面都很满意。
于是公司不管大会小会,老表扬“北极熊”,连厂领导都觉得脸上有光。
而越是这样,厂办和工会都越会把重要的任务交给水清来做。
水清又是个既有责任心的人,无论什么样的工作都要力求最好。
于是不厌其烦,工作做得特别细致,这样越干也就越累,经常需要把一些工作带回家干。
说白了,还真有点自找苦吃,倒是自己把自己弄得,和《人到中年》里陆文婷的境况有几分相似了。
其次呢,当妈不易。
就在这种情况下,偏偏水晓影这个调皮的孩子闲着没事儿就爱淘气,也实在让人不省心。
比如说,这孩子会拿起刻笔刀,把家里的书桌由方沿儿改成圆沿儿。
可惜技术不到家,木工活做的参差不平。
水清回到家一坐到桌旁,看着可气不说,写字的时候一个不留神,胳膊还被那狗啃一样的边缘给划出了血道子。
又比如说,这孩子某天喜欢上了抽屉里的橡皮和红印泥。
等水清回家要继续工作,却发现橡皮全变成了小沫沫,红印泥把犯人的小手印儿记录在了桌里的纸张上,还有不少被折成了纸飞机。
这样的纸肯定不能再用,也只能等天亮早点赶到单位去做了。
而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水清出门居然和洪衍武、陈力泉撞了个面对面。
这样一同去单位路上,她就免不了就要跟俩人诉诉苦。
她说了孩子的“壮举”,哀叹真是不知该怎么管好。
因为一是家里老人偏袒,总护着。二是孩子还小,连羞耻心还没有,就跟猫狗一样。
完全记吃不记打,打完骂完哭完,下回还犯。真真儿让人头疼。
洪衍武自然也要劝。
他说自己小时候比谁都淘。所以最明白,孩子肯定不是小猫小狗。
他们所干的事情,无论好与坏,在大人看来再不可理喻,但实际上都有他们的逻辑,他们的思想。
而对这些事情的态度,往往就因家长而异了。
他还拿自己亲身经历来引证。
说记得小学的时候,有一天中午,他和陈力泉在教室里玩洋火,结果无意中把纸篓子给引燃了。
这火一烧大,吓得好多孩子四散逃跑出去叫人。
但好在等学校老师冒着弄洋滚滚跑进来的时候,他和陈力泉已经纠集了好几个孩子,集体用尿把纸篓子给浇灭了。
这事当然挨了批评,甚至还挨了处分,陈力泉的父亲陈德元知道后也把他们俩抽揍了一顿。
可奇怪的是,事后陈德元却又给他们俩买了根粉肠。
敢情陈德元认为罚是罚,奖是奖,说“打你们是因为你们玩儿火。干了危险的事儿。我得让你们长长记性。可给你们吃粉肠,是因为你们遇事沉得住气。小小年纪能想出这个招儿来灭火。还算聪明,有点男人样。”
这让他当时抵触心理全没了,反而再也没玩儿过火。
还有让他的老师常显璋,因为他小时候在常家看书时,总喜欢在纸上乱画小人。
常显璋觉着这样相当浪费纸张,可又不忍剥夺他的天性和乐趣,于是就索性把家里书房腾出来一面墙,由着他的性子去涂画。
那种自由舒展,任意抒发的感受,让他至今难忘、感念。
而那面墙现在的用途也是依然如此,上面已经有了不少可爱的小房子、小鸡、小兔类的涂鸦。
只不过“画家”不再是他了,已经变成了常显璋的儿子常远。
洪衍武的话带给了水清相当大的精神启发。
无论是陈德元还是常显璋的做法都让她感到眼界大开。
她明显的感到了自己的失误,她认为和这两人相比,见识和心胸上,完全不如。
她更不能不承认,自己还不是个高明的家长。或许她简单和粗暴的方式反而又成为了孩子抵触心理的由头。
或许是她还没有真正学好辩证法,或许是她对儿童的行为理解过于片面,或许她也应该换一个角度看看自己的孩子。
想想看,洪衍武和陈力泉小时候放了火都没事,可水晓影干那么点事儿都要挨揍。也是有点太可怜了,她一定要对孩子好一点。一定!
那天,这种自悔的念头在水清心头徘徊了一天,就连下班骑车回家,她也一路都在这么想着。
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偏偏事与愿违。
当她推开家门,看到自己房间里的一切之后,什么“可怜”的想法也没有了。
她的屋里,新刷的墙壁成了花脸,全是蓝色。
敢情今天下午,水晓影又来淘气,把一瓶子蓝墨水大半洒在了桌面上。
洪衍武灭火选择用尿。水晓影的创意却是灭水用纸。
不用说,挡墨水的纸当然是信手拈来,因此她抽屉里其他带有文字的纸页,便一页一页做了牺牲。
这且不说,饱蘸了墨水的纸艳蓝无比。
于是小家伙又突发奇想,记起了电视上演过造纸的节目,开始变被动为主动。
索性将瓶里的墨水全部倒在玻璃板上,开始一张一张的制造蓝纸。
湿淋淋的纸张还得晾干啊,便又效仿古法,贴在墙上……
所以说啊,只要把情景代入一下。
上了一天班,累得筋乏骨软,心火直冒的水清,看着惨不忍睹的桌子,看着挤眉弄眼的花墙,看着已经“不识庐山真面目”的日记和文稿,那火儿能不“噌噌”地往上冒吗?
对这样的怂孩子,不打能行吗?打!
“罪犯”年纪小,是没有认罪觉悟的,唯一的本事就是用哭博取同情和宽大。
而水婶儿又见不得这个,打不了两下,就跑来护着了,这一老一少简直逼得水清牙痒痒。
她被迫扔开孩子后,只能拿扫帚疙瘩指着水晓影,气急败坏地喊。
“哭什么哭?打你错了吗?你有脸哭吗?陪我东西!陪我的墙!”
水晓影则揉着屁股在嚎啕中咧咧,“以后……我挣了钱给……给您买新的……还不行吗?
水婶儿说,“瞧瞧,孩子懂事,不白疼。要不我给你买新的。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还想怎么样?”
水清气得不由一拍桌子。“还怎么样?那我稿子呢?您也陪?”
水婶翻翻眼睛看着闺女,立马不说话了。
可水清也就到这儿了,她还真不能不依不饶。
因为再说下去,水婶绝对会牵扯到更让她头疼的问题上去,那就是催她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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