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正好十一点,就在王蕴琳心不在焉说着客套话,忍不住频频出神,把眼光移向老宅的二门外的时候。
“小百子”如里的“小钻风”一样兴冲冲跑进来报,说娶亲队伍回来了。
一时间,不但这当妈的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踏实了,院儿里的人也全激动了。
一个喜封给了“小百子”,很快,洪家老两口就带着大家出了宅门。
众人一出来先见着胡同对面则站满了“煤市街”附近的居民,远远地观望着看热闹。
而洪家的院门外两旁,一边五个,全是用竹竿挑起来的大查鞭。挑着鞭的自然全是洪衍武的人,已经都抽上烟卷了,随时都能燃放。
再往远处看,街北口,一行车队正缓缓驶来。
怎么这么合适啊?
嗨,这都是出自李福的安排。
半小时前,他就让“小百子”和“大勇”一人蹬了一辆自行车,守在“煤市街”两头儿等着去了。
说一经发现车队就火速来报。结果“小百子”比“大勇”运气好,得了彩头。
要不怎么说,有懂行的人给安排就是好呢?
接下来也是一样,李福一边让“小百子”去门房里取出早准备好的五彩纸屑让大家分抓。另一边他看着差不多了,断然一声令下。
就听“劈劈啪啪”声响,就见火光烟雾缭绕,整整十挂鞭一起燃放起来。那叫一个气势惊人。
与此同时,娶亲的小轿车就在众多羡慕的眼神中,就在惊呼咋舌的喧嚣中,破烟开雾地停到了洪家老宅大门前。
最先下车的是洪衍武,他从副驾驶一下了车,就要去给新人拉车门。
可没想到,这却有点自作多情了,李福居然拦着没让他过去。
而就在他错愕间,就见李福招手叫来了早就等在一边的洪衍茹。然后把一个早准备好的拿着个大红苹果给了她,又嘱咐了两句。
最后是由这丫头去打开的车门,并且还把这个苹果也塞在了新娘子的手里。
懂行的老人们目睹这一幕,都不禁都啧啧称叹,对这一环节相当推崇。
就连和新郎新娘同乘一车的“大姨”也很满意婆家的这个安排。
还没等下车,她就小声地叨唠上了。
“真不错,瞧这鞭炮放的,庄重、热闹……对喽,按老令儿,新人就是不能空手下轿。这苹果多吉利……哎,早知道人家这么讲究,咱也应该备个装满小米儿的宝瓶带上……”
这还是这位“送亲太太”第一次夸洪家呢。
洪衍文和许崇娅颇有默契的相视一笑,尽管他们都听不懂这些。可恰才在接亲时产生的不快,都随着这车门打开,被迎面而来的喜庆之风吹走了。
而紧接着,最能体现宾客们热情的时刻到来了。
就在新郎新娘下车的一刻起,在众多亲朋好友夹道欢迎的雀跃声里,五彩纸屑顿时飞扬而起,飘飘洒洒从天而降。
不分彼此的把新郎、新娘、送亲的“大姨”,洪衍武和洪衍茹全给笼罩在其中了。
而等到一路行至院内,就连跟在后面李福,那白头发都成了五彩缤纷的了。几乎所有人的身上都着落了“喜气儿”。
欢乐,在洪家老宅里活泼地流动著,愉悦,在人们的欢声笑语里传播着。
此时,不知谁家养的一群白鸽,就像是不请自来的乐队似的,凑趣地盘旋在院子正上方的晴空之中,传来了鸽子哨的鸣音。
清脆,嘹亮,振奋……
新娘子算是顺利接到了,可婚礼仪式却并不急于举办。
因为一是新郎、新娘得由“娶亲太太”、“送亲太太”先陪着进房内。掸去身上的纸屑、杂物,喝一口茶。需要稍事休息,再重新整容化妆。
二是洪、许两家人都有些重要的宾客没有来到。
许家主要是等的同僚。一个是代表区高官和区长来祝贺的区委王副书记,还有另一个跟许秉权关系比较近的何副区长。人家都是高官,会坐自己的车来,只是因身份持重,自然要晚到一些。
而洪家等的主要是杨卫帆、周曼娜、苏晓明和托邻居苏裁缝代请的昆曲剧团名角俞宛妤。
这倒不是他们几个也像当领导的端架子,而是因为恰逢节日,都有演出任务。人家来是来,得等公家的事儿完了才能赶过来呢。
具体时间说不好,反正能等就等呗,只要婚礼仪式不超过正午举行就行。
只是就这么一等啊,又等出了一些本不该有事端来。
因为人虽然已经逐渐坐下来静止了,但人心的活动却是无法平静的。
平心而论,洪家今天的安排、今天的场面都大大超乎许家亲朋的意料之外。
无论是洪家不知几深的房屋院落,还是满眼的红绸,杯碟茶具的精美,或是人流往来的局面,都让他们暗自为止咋舌,惊讶不已。
饶是其中有许多区政府的干部又怎地?他们去过的饭庄子再多,也没有这个气派。
要说京城里唯一可比的,也就是当初的“首都饭庄”,现在的“萃华楼”了。
只是格局虽然相差不多,但“萃华楼”的服务员个个敷衍于事,工作态度带着懈怠,对外宾和内宾完全不同,又怎比得上今天这些年轻人殷勤备至,伺候周到?
所以别说于婉芬看傻了眼,心里不禁为自己曾在洪衍文面前说过平房不如楼房的话暗暗脸红。
就连许秉权也没想到,当年那个惨败萧瑟的院落竟然在今日修葺一新后,能重新焕发出如此的光彩。
只是越是如此,他们的心里就越不平衡。
在开始的惊愕过后,一种堪比陈年老醋的味儿,就随着越来越细的观察,越来越多的发现,蹿上了心头。
瞧这房,瞧这院,瞧这摆设,瞧这席面……
他们洪家何德何能啊?竟能享受到这样的生活。高官、部长也没这种福气啊?
再怎么说,一个平头老百姓也不能压过革命干部去吧?和眼前景象这么一比,什么厅局级的名分待遇,简直成了个笑话。
难道真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了吗?哼,万恶的资产阶级。
嫉妒正是由狭隘而产生,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几年前。许秉权和于婉芬,都隐约感到过去那种对豪门富户发自骨血里的痛恨又回来了。让他们忍不住想要“再打一回老虎”才能痛快。
当然,他们很快就清醒过来。
因为现实是洪家不但已经阴差阳错成了他们的儿女亲家。而且已非昔日可比。人家的社会关系上不容小觑,能够上的级别,甚至比他还要高呢。
无论从那方面来讲,许家都可以沾不少光儿。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但也不知怎么,这股子心里泛起的酸味就是难以克制。
他们总觉得从中能得到的好处,仍旧不足以弥补心灵上的缺失似的,那么让人难受,让人痛苦。
这么一来,既然心里存了疙瘩,他们自然就会本能地想着,如何从洪家身上再找着点自尊,再多落一点儿实惠了。
正所谓此时不难为,何时难为?于是在座位安排上,他们也就有了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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