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别的,首先主角的出场就不那么喜兴。
被王蕴琳抱上桌的洪衍武,不知是不是因为周岁生日只有糕干粉捏蜻蜓,后儿个又去揪着狗耳朵骑在西院的大黄狗身上撒尿,再不就用绷弓子打猫屁眼练准儿。他似乎永远带着一种对静止状态的深恶痛绝,没人知道这孩子哪儿来的那么大的闹性。
就因为太过胡闹贪玩,所以洪衍武脚上的鞋总是破的,而且经常不知被他扔到了哪儿,结果他总是光着脚板儿回家。而他的母亲王蕴琳因为还有其他的孩子要照管,即便每日做鞋补鞋也顶不上用,所以大部分时间,只好任由洪家的三爷趟双破鞋或光着脚四处乱跑。
而洪禄承每次看到这位“赤脚大仙”小叫花子一样的形容,都忍不住要频频叹气摇头。脸、脖子、脊梁、胸脯,成天粘得不是土就是泥,疯跑时候更撇着一对黑的发亮的小脚板儿。一天给这小子洗三次,也照旧是这么一副不体面的样子。这哪儿是儿子?整个养一活猴儿,生生让人怀疑这小子是孙猴儿转世,顽皮鬼托生的。
可对这一点,洪衍武本人显然是不在乎的。他是个愣小子,从不关心什么是文雅,什么是粗野。破坏规矩是他的爱好,爱玩爱闹是他的天性。即使明白道理他也管不住自己,总是免不了由性去淘气胡闹一番。刚去拔了张家的鸡毛,就又去忙着剪李家的狗尾巴,以至于常常有街坊找上门来告状。
是的,洪禄承的确发现,“人之初,性本恶”之说,竟是在洪衍武的身上才得到了最充分的验证。
要说这小子有什么兴趣爱好,那就是专好干些让人意料不到的恶作剧。比如给家里养的鸡灌二锅头,趁着没人时候把盐撒在边家养金鱼的鱼缸里,还有把鞭炮塞进抓着的家雀儿嘴里,点燃后再让它飞。有一天,都不知这小子怎么琢磨出来的,居然用开水浇死了他精心养了多年的蕙兰。
另外,这小子没事还净吓唬人玩。他先在院子里找一黑旮旯躲着,等到有人经过,他再突然间蹦出来“呔”那么一声。大人们往往“哎呀!”一下,被吓了一大跳,结果他倒乐了。这个淘气包子,也不知害得多少大嫂婶子们摔过跤,造成了多少起茶碗杯盘撒手而飞的事故。
最气人的,那就是这小子每次上厕所撒尿的时候,他都把小便的玩意儿想象成机关枪。往前拱着,两手紧捏着,抖动着身子左右摇摆着使劲撒,嘴里还学着机关枪的声音喊,“嘟嘟嘟、嘟嘟嘟,扫射。向他们扫射。”这时候,谁赶上进厕所谁倒霉。这小子可是浑不吝,当场就能用他的“小喷壶”突突了谁。
他这都是哪儿学来的呢?谁家出了这么个怂孩子不闹心?
洪衍武这些心血来潮的游戏,让他习惯了中规中矩生活的父亲无比烦心。洪禄承从没想到自己一天到晚地教儿子学好,可这小子竟然自己会从心里冒坏。他是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才生出了这么个“现世报”,生出一个小小年纪就让全院子邻居们跟着心惊肉跳的“祸害”。
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孩子顽劣总会让人说没有家教,责怪到大人的头上。洪禄承不想让别人说闲话,他为人一生本份、诚实、守规矩、爱体面,他自然希望洪家人永远都能做到小心敬慎、循礼守法。所以他平日对子女最大的要求和限制,就是要他们知礼和守规矩。家里其他三个孩子大体上都做得不错,唯独这个老三半点没继承家传的淳朴。
为了教育好这个“惹祸的根苗”,他可真没少费心费力,不知多少次掰开了揉碎的给儿子讲道理。可洪衍武却似脑后长着反骨,压根就没拿洪禄承这个爸爸当回事。向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玩一个咱哥儿俩好,你说你的,我忙我的,谁也不耽误谁,依旧我行我素。
在深深的忧虑中,洪禄承不免私下跟妻子念叨,“咱家的老三怎么就像一只生在喜鹊窝里的麻雀?个不大,可整个福儒里就数他能折腾。从小看老,怕这孩子出息不了个好东西啊……”
洪禄承说这话的时候全没留意,冷不丁却被叴在边上老二听见了。结果洪衍文出门添油加醋地学话,满院儿他见人就宣扬,“我爸说了,我们家老三是只老家贼。四害之一,不是好东西……”
就这样,爱传小话的洪衍文无意中就让弟弟落下了“老家贼”的别号。自此洪衍武一淘气,惹得四邻咬牙切齿之时,大家必定以“老家贼”相称,这也就使得洪家三爷的名气迅速走红,直至传遍了福儒里一条街,人尽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