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弈顺手接过材料打开浏览了一遍，看完了这份材料的薪酬方案，他并没有刻意做出评价，而是转头问赵祥庭：“你觉得一家企业或者一个资本家，完全不剥削员工能不能在行业竞争中生存下去？”
赵祥庭心中诧异，没想到这位初次见面的老板会给他抛出这么一个问题来。
在沉思片刻之后，赵祥庭看向罗弈回答：“如果按照《资本论》里的描述，在生产力达到极限之前，剥削不会退出历史舞台，从本质上来讲企业的利润就是来自员工创造的剩余价值，甚至严谨的说员工的剩余价值就是企业的利润，这是现实也是现状，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赵祥庭补充道：“我个人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是，就以当前人类文明现阶段的生产力水平而言，完全不剥削的公司是绝对不可能走到一个行业的龙头地位，除非它是垄断。世界500强企业基本上在各个行业都有着超强的垄断属性，员工待遇也高，因为有高额的利润支撑，可以多分给员工一点肉吃，但这仍然不代表剥削不存在。”
闻言，罗弈对他的回答不予置评，而是接着便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怎么看待桦为这个例子？”
赵祥庭没有立刻回答他，思索了一番，组织好新的语言后便有条不紊地阐述：“这家公司的模式很有意思，首先这公司很牛，非常厉害，这点毋庸置疑，做到了通信行业的龙头，不失为一家伟大的科技巨头。”
“该公司之所以能够取得今天的成就，高度概括捡最重点说，就是该公司的分配模式。像另外几家知名互联网大厂，其员工只能拿到工资，产出的利润大部分是被资本拿走了。”
“他们所盛行的加班文化本质就是在剥削，而这家企业则是把公司的股权分给了员工，产出的利润实际上是分配给了员工，员工为了能够拿到更多的钱就开始疯狂的自己压榨自己，自己剥削自己。”
赵祥庭喝杯水，停顿了片刻之后继续说道：“能者多劳，多劳多得的另一种解释就是自己剥削自己，但是剥削所产生的剩余价值又返还给了自己，你一个人能做十个人的事你就拿到十个人的工资，而不是仍然拿一个人的工资，而大多数公司是想让你拿一个的工资做十个人的事。”
“这套分配模式也就必然导致了所谓的狼性文化的诞生，是模式内必然会催生的产物，在这套模式当中是公司把剥削的权利给了员工自己支配，让员工自己决定要不要剥削自己，这是与别的公司最大的区别之一。”
“公司并未主动剥削员工，但员工为了获得更多的剩余价值自己主动去剥削自己。你说他是剥削吧，大家的劳动剩余价值没给资本，而是返还给了员工集体大多数人，你要是说这不是剥削吧，我又觉得说不过去。”
罗弈微微侧身左手托着沙发扶手：“接着说。”
赵祥庭沉声道：“我认为每个人在社会中都需要扮演一个社会角色，而其所扮演的角色是绝对不能背叛他所在的阶级，一旦背叛就会被时代淘汰。指望能出现一个有良知的资本家，几乎是天方夜谭的。”
“但万事无绝对，总有例外，也确实存在那种带着良知的资本，但也要看到有良知、不剥削的资本往往竞争不过无良剥削的资本，因为无良资本以剥削员工为代价来提升竞争力，你不跟着剥削就竞争不过他，除非你是垄断，要么行业垄断，要么技术垄断。”
“如果想在现阶段人类文明的生产力水平内做一个有良知的资本家，又必须在不垄断的情况下让企业得以存续还能发展壮大，就只有让员工无怨无悔的自己剥削自己，再将剩余价值的绝大部分返还给员工，至少要将超过一半以上的比例返还给员工。”
“如此尚可称得上是有良知的资本，即便有剥削之实，但起码将劳动剩余价值的大部分返还给了员工，这也是在受限于当前生产力水平的客观条件下所能取得的折中方案，该公司便是从中找到了一个相对平衡点，比起那些将90以上的劳动剩余价值全被资本拿走的来说，这是当世之良心。”
末了，罗弈偏头瞄了眼李梦绾笑着说道：“听到了？听明白了？这就是我为什么在五个竞争人选当中，最终选出他来担任抖音公司的掌门人。”
罗弈面对外人是不太喜欢当面夸奖，所以才会对着李梦绾这么说，实则是间接肯定了赵祥庭，而赵祥庭自然也是听得懂这话是在间接夸奖他。
这时，罗弈似是自言自语：“人确实最好别背叛自己所在的阶级，但比这高一级的境界是更不能背叛自己的信仰。”
此话一出，赵祥庭心中微愕，不由得看向了眼自己定制的那份材料方案。
他突然间意识到罗弈很有可能想要当一个有良知的资本，甚至不排除他可能会让抖音走上桦为的模式。
因为想要当有良知的资本家，公司还不能倒闭还要发展得起来，在受限于当下生产力水平的客观条件面前，甚至可以说只能走这个模式。
若真是这样，方案肯定得被彻底推翻。
赵祥庭心中带着几分不确定，不由得询问道：“罗总您是打算让公司的剩余价值大头返还给员工，走这套分配模式？”
前面的铺垫已经到位了，罗弈也不拐弯抹角，点了点头肯定道：“这个模式已经有企业证明走的通，但不能照搬，要与自身的情况有机结合起来。”
旁边的李梦绾忽然看向罗弈说道：“走这个模式，那你岂不是要背叛自己所在的阶级了？”
闻言，罗弈言简意赅回答：“不是我要背叛这个阶级，是这个阶级要背叛我的信仰。”
此话一出，赵祥庭心中暗暗吃了一惊，听到这充满辩证法的一句话，让他立马意识到这位老板绝对是个非同一般。
赵祥庭更为吃惊的是，罗弈这么年轻，怎么就会有这么高的段位和境界？
罗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关心，他从容淡定道：“企业大多数剩余价值被资本拿走，这套是西方的模式，这套模式放在20世纪毫无疑问是最成功的模式，事实也是如此。”
说到这里，罗弈话锋一转：“但是放在当下21世纪，你如果只是想搞个不上规模的小作坊，这套模式倒也还够用，但你如果想做强做大，有大作为，做到世界级影响力的大企业，这套模式就走不通了，走到最后一定会出问题，而且悲剧收场的例子不胜枚举。”
罗弈缓缓地说道：“为何内地的那些企业家做强做大后难有善终？就是因为他们用西方这套模式，也就必然维护自己所处的阶级，进而必然背叛信仰，而背叛了信仰必然难得善终。”
只见罗弈先后瞄了眼在场的李梦绾和赵祥庭：“让我上半辈子风光无限，下半辈子临了落得个身败名裂的凄惨悲剧收场？我罗弈是不干这种事的，所以他们走的路，我不会去走。”
末了，罗弈接道：“在东升西落的21世纪，只有将企业剩余价值的大头返还给员工的这套模式，企业才能越做越大，越做越强，这就是东方模式，东升西落的21世纪当然走东方模式，我也是顺应时代大势潮流，走这套模式才不会背叛信仰，才能不为阶级所困，才能终得善终。”
赵祥庭沉吟良久，最后看向罗弈：“受教了。”
这一刻，赵祥庭强烈的意识到眼前这位老板看似年轻，实际上其段位境界远在他之上好几个层次，更是让他无比坚定跟着罗弈，绝对能成大事，绝对能有大成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