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血煞之上,有华光宝盖遮掩。看起来像是镇住了这股血煞,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那道雄浑的血煞没有发力,冲破这股薄薄的华光而已。
被此景吓到的悟智,定睛一看这血煞的源头,是出自一个穿着华美丝绸衣裳的小娃娃头顶。她用怯生生的模样,躲在一位雍容闲雅的贵人身后。
要是光看这个小娃娃,任谁也无法将她和那股血煞联想在一起。
能够聚此血煞者,不是杀害无数性命的人可做不到。就算是刚结束的那场战争,悟德、悟智两师兄弟有限的见识里,也没看过能聚出此等煞气的军人。
所以悟智不及细想,直接大骂道:”好妳个妖魔,既然残害如此多的人命。就是我寺中伏魔井所镇压,加起来都没有妳一个人杀得多。不待此时此刻将妳擒拿,改日妳必兴灾祸,殃及无辜。快快束手就擒来!”
说完话,便撮掌在前,以缩地成寸的步法,一左、一右,游走而上。
其实早在两个和尚脸色大变的时候,苏灿就已经有心理准备。这时看到悟智扑上,他心中一叹,便和来者斗在一起。
虽然出自同门,个人悟性不同,也会练出不一样的功夫来。
悟智深受佛法洗炼,掌法大开大阖,劲沉力强,寻常人难以招架。苏灿却是走惯了江湖,讲究的是小巧短打,变招快速。
只是面对同门师兄,又是备受景仰的月麓寺僧人,苏灿不敢妄下杀手,求克敌制胜;而是以缠住敌手为先。
在苏灿想法中,要是让背后那位小姑奶奶有机会动手,那有得谈也变没得谈了。所以必须缠住眼前这位莽师兄。
两人招来招往,一点也不漂亮。在那些乡野粗汉眼中,就跟他们抡王八拳互打没什么两样。
但个中凶险,外人难知。因为两人的招式没有一招能使老;刚有起式,就被迫招封招。要是不变招应对,输了一招,那可就不是输一招的问题;而是一步输,步步输的下场。
其实这就是师出同门的弊端,因为两人都对彼此的招式与进展太过熟悉了。
不过以大局来看,苏灿是占下风的。因为月麓寺一方,还有悟德和尚没下场。
苏灿要一边招架着悟智和尚,一边防备悟德和尚,还要一边担心身后那位小姑奶奶。分心多处,岂有办法久持。
悟德和尚不动手,并不是讲究单打独斗,所以不愿插手。而是慧眼下的景象太过怪异,他想要施展神通开天眼,看得更仔细一些。
血煞是真;能聚这等雄浑血煞者,更非普通人。但要说一个六岁娃能杀这么多人,那是怎样也不可能的。哪怕是从娘胎落地就开始杀人,一天杀十个,也不见得能有此煞气。
而那女娃儿听说是苏家夫人所亲生,这也排除了妖魔蒙骗苏家众人,托庇于苏家羽翼之下的情形。
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女娃儿被妖魔所取代,甚至女娃为远古大妖转生,这等现世难料之事。虽说后者仅见于记载,不曾亲眼见过,难不成这就是机缘所至,或说倒霉碰上了。
但问题是,为何又有华光遮掩?
而且明显那光幕薄弱,不及一冲。血煞却愿托庇于其下?
这是有异术妖法,将双方命格纠缠在一起?
要是不好好解开,只顾着降妖。到时把妖魔强行收走,可能连带着苏家气运也会随之崩解,命途乖舛。届时偌大一个家族妻离子散事小,家破人亡事大,不得不慎重。
妖魔最擅此道。挟他人性命安危,使人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悟德和尚要将事情厘清,寺中自然有大能可以破解。既保了苏家其余人的平安,又能使妖魔伏法,如此两全其美,才是正道。
只是他天眼一开,愈看愈惊。而且知道的愈多,受那因果缠绕愈深。此时悟德和尚后悔也来不及了,就是神通也是能放不能收。无数天机如潮水一样灌进脑海里,使他头痛欲裂。
最终,悟德和尚惨嚎一声,双膝跪地,双手捂在眼上。他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自己揉眼的冲动。而这时的他已七孔流血,形貌相当恐怖。
悟智和尚大喊一声:”师兄!”便抛下苏灿不管,跑回到悟德和尚身边待着,将人搀扶起。他愤恨地看向一脸莫名其妙,依然躲在亲爹身后的苏茵,说:”好狠的女娃子。这等心肠,确实是妖魔无误。”
苏家大姑娘内心独白:现在是怎样?我就出门吃个瓜、看个戏,现在公亲变事主。话都没说半句,我就好狠,变妖魔了?这些话不该等我动手把人揍个半死后才说?我好冤啊~
”无话可说了,是不是!今日,不拿下妳这妖魔,和尚我愧对苍生啊。”说着,悟智和尚又想把自己的师兄抛下,前去擒捉女娃。
苏灿依旧拦在两人中间,拉开架势。刚才短暂的交手,虽不分胜负。但拳怕少壮,他的气血是不如悟智和尚那受师门精心调养的体魄。
尽管和尚的年纪也不小。至少他入门时,自己也还在寺中学功夫。但也肯定比自己的年纪小。力气又大又足,自己可是勉为其难,这才架住了几招。
现在手臂都还在抽痛着呢。再打,也没能撑多少时间。就不知道今天该怎么收尾。
然而比苏灿更快的人,则是待在悟智和尚身后的悟德和尚。他一察觉自己的师弟又要扑出去,当即从后头施展小擒拿手法,将人制住。同时喝道:”住手!”
”师兄,你失心疯了啊。拿我做什?”悟智和尚挣扎怪叫道。
”错了,错了!我们都错了!今日就不该上苏家的门。”悟德和尚悔悟地喃喃说着。
”师兄,我们有什么错!那血煞你也看到了,能杀那么多人,这妖得有多凶呀。我们不除了她,难道还放她有机会祸害世间吗。”
悟德和尚突然大声说道:”就是这点错了!她不是妖魔,她前世是个将军,杀人盈野的将军。但她有天命在身,但却半道而断。正是这股怨气,让她将那血煞带到这一世来。”
悟智和尚是莽撞、性急了些,但不是笨蛋。更不用说他还知道自己师兄的本事,开天眼、窥命途这种事情,神通还修炼不到家的师兄是偶尔做得到,而不是完全做不到。
要是真让师兄看到了什么,那么他会制止自己也不奇怪。但事情可没有就此结束,身形更为健壮的悟智和尚直接撑开擒拿他的架势,起了身。这一方面也是因为悟德和尚并没有认真使劲。
一脸正色的悟智和尚说道:”就算她身上的血煞有了说道,但她害死一条人命的事实仍在。那等妖术,世俗的法律定不了她的罪。这可是归我们管的。”
因为神通反噬,伤了眼的悟德和尚,现在看东西都是模模糊糊,朦胧不清的。但同样七窍流血的耳朵还是好使,自然听得清楚自家师弟仍不改初衷。
悟德懊悔地一把抓住人,说:”若是存心害人,我们自然要管。但要是命如此,我们管得来吗?”
手被抓住,却不好甩开。悟智只能大声说道:”哪有什么命该如此,命不如此的说法。天下不平事,天下人可管。”
”那你说住持在战争期间封山,寺中僧人半步也不能下山是什么意思?”
悟德一句话,堵得悟智气恼到说不出反驳来。战争期间,他几次想要下山,都被住持和师傅拦住,用的就是这么一套说词。
并且被告诫道:命中注定的事情,要是被硬挡下了一回,下一回只会来得更加猛烈。唯有命途中人可划水自救,外人若想插手,只会被拉入其中,同溺于灾祸。
所以悟智和尚被劝退了,连带着受伤的筋骨得要养一个月。这一次又被同样的说法劝说,他怒道:
”我认了战争是天命,师傅他们逼得我无法下山助拳,这我认了。但这个女娃害死了一条人命的事情,又该怎么说?
”就算她这一身煞气,不是妖魔造孽,而是上辈子带来的。她那凶性不也带到这辈子来了。就算我们不惩罚她,那也该点化她,将这凶性化消。放任不管,也是天命所归?”
悟德叹息一声,说:”大家族中争权夺利,这事儿找上门的时候,本就有诸多蹊跷。如今看到人,倒是让我看明白了。你真以为她上辈子身负天命,半道而斩,这件事情就这么过了吗?”
”难道不是?”
又是一叹,悟德说道:”命能转而不能改。她上辈子该做什么,这辈子该做的也是什么。而身负天命者,必有劫难考验。要是让她闯过难关了,你以为劫难会落何下场?”
”唯死一途吗?”悟智气愤地说着。
对于师弟不断提问,悟德怒回道:”一拳打在针上,使愈大劲,便扎得愈深。若是有人自找死路,你也要去讨公道?
”你也看得到那股煞气有多惊人,招惹这种人,能有好下场?也就是苏家占了便宜,作为生身父母,才能镇得住她的命。
”日后纵使是嫁人为妻,夫婿要是命不够硬,病痛缠身都还算是小事情。在那之前,哪天苏家敢逼她破家而出,那必然是全族陪葬的下场。你说这一桩桩的,该怨谁去!”
两个和尚的对谈,围观的大伙儿起初还有听没有懂。又是命,又是煞的。但一说到苏家大姑娘的情形,再说到全族陪葬,这时就算再不明白的人也至少懂了一件事。
这娃儿,惹不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