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涣对于平乡煤矿的状况,当然不可能不清楚。事实上早在他回到汉津县的第二天,苏家家人早就四散,去打听煤、铁、厂三地的情形。
而在他初期表现出无力重建钢铁厂的情形后,平乡县乃至于潭州市,看到机会的人也都主动找上门来寻求合作。只是当时苏涣没有冒然答应而已。
没答应的根本原因,倒不是苏涣想要吃独食,而是来的人都太过贪心。他们同样没有能力重建钢铁厂,但又想抢食未来的收益。沾点水,分走大块的饼,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同意。
要是苏家是外来户,得靠这些地头蛇才能运作事情,说不定也得屈服。但苏家可不是啊。大家乡里乡亲的,谁家的底细谁不知道呀。不戳破那点旧事,纯粹是给对方留一点体面。
要是有谁想不开了,苏涣也没有惯着对方的习惯。别以为一墙之隔,让他几吋又何妨。
乡下人得寸进尺惯了。手来断手,脚来断脚,得要遭几回罪,大家才会懂彼此间的分际,也才有之后的和睦相处。
这也是为什么外人很难融入一个地方的原因。他们只看到最后的结果,没有看到前面的过程,就以为在乡下生活很轻松、很容易。
没看那外来的陈家莽撞行事,部队复员的人从上到下都在策划着防守反击,没人想过退缩。苏涣这个大儒也是听了几个过得去的理由,他就点头同意了。
别说什么儒生没有慈悲心,正是在这种环境出生成长的,所以苏涣比谁都还要清楚在这种地方的生存法则。
退让只能是自己想要退让,并主动退让的。要是被逼退一步,那以后就没完没了。因为谁都想来踩一脚,谁都觉得自己有机会。苏涣可不会给人软弱可欺的错觉。
这一回再来平乡,当地人想要谈谈的意愿也传入苏涣耳里。
跟上一次不同的是,这回有个懂行的人在身边,不用理那些人也能成事。既然如此,听听对方的条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引进外来的助力,无疑能让事情推动得更加快速与顺利。也因此,合作一直是苏涣的选项,前提是付出与所得是对等的。
假如一样不知分寸,那再次拒绝就是了。
很明显的,之前找上苏家的人,他们的估价心理大概是和苏涣一直处于不同位面。以至于苏家老爷总觉得对方都是在狮子大开口,不管谁来都一样。
这样的现象导致在某个时间点,苏涣一度自我怀疑是不是太过感觉良好。以为手中的是个宝贝,实际上在别人眼中就是一文不值的垃圾呢。
不过这回重新上谈判桌,苏涣可是有自信多了。相反的,该着急的就是另外一边的人。
别看在大多数人眼中,苏涣现在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明明就只是厂长的任命,却试图吞下整个钢铁厂有关的利益。奈何其他人是连鸡毛都拿不到。
苏涣一点也不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错。他在大战中的付出,除了上战场外,一点也不比其他人少。
况且钢铁厂也不是什么酬庸,是苏涣实业报国志愿的途径。这是他另外一个需要努力达成的目标,而不是拿来养老用的金山银山。
这要是放其他人身上,朝廷说请自己想办法,砸锅卖铁把钢铁厂搞起来,那么以后的利润就可以独占,大概甩都不甩朝廷的人会占大多数吧。
就算有甘愿投入的,也不会是在这种一切皆无,连吃饱都可能有问题的时代。没多少人愿意从废墟中,做这种跨步走的事情。一如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少这句话。
大多数人都是像之前接触苏涣,又信誓旦旦敢把整个钢铁厂的盘接下的人一样。他们并不是有能力重振钢铁厂,只是想把到手的全部权利转售出去而已。
至于和苏涣一样一心报国的人,纵使在他的同门中,依旧是寥寥可数。仅有的那几人,又是只有志向,却没有如苏家一般的财力。
所以这整件事情,苏涣不是非要自己扛,而是不得不。
很多人就一种想法,白痴才拿自己的钱办事。懂得拿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这样才叫做聪明人。假如没办法,那就退而求其次,做个二道贩子,中间赚一手也就够了。
朝廷不注资,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人对于钢铁厂的前途没什么信心,都是想捞一笔就走。至于捞得是谁的钱,损失的是谁,他们哪会在乎。
这样一批豺狼虎豹,自然有苏家老爷去顶着,不归林文理管。
根据之前的经验,苏涣也明白,这位经历过几年军旅生涯的林先生那怕有满肚子学问,也没有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习惯。
在人杀人的战场上,跟敌人谈仁义道德?
真让他跟那群小人交涉,怕不是明天又要收尸了。所以苏涣果断地让林文理留在煤矿矿区的弟兄们身边。
煤矿矿区这边的糟心事就没有其他地方那么多。弟兄们选择的扎营地点,同样是战前煤矿的主要开采基地。
这边兴许是因为太过显眼的缘故,开黑矿的人不敢挑在这种地方,都是另外找新的矿洞,或是重新利用废弃的旧矿坑开采。
尽管前头来到的弟兄们,依旧有清点附近黑矿的任务,但也仅止于清点。不但没要他们赶人,对于仍有人的黑矿该如何处置也没说明,就只让纪录而已。
人跟黑矿的事情不大,苏家老爷已经去处理。那不外乎是官面文章加人情往来,谈得拢就谈,谈不拢也没事。但是矿区这边有个问题颇大,而且还不怎么好解决。
起因就在矿区基地有一棵很碍事的老槐树,长得特别高大也特别茂盛。但就是位置不怎么好,刚好堵在矿区的出入道路上。
因为矿区位置也是在山里,可用空地面积不算大。要开路,又要修建房舍、仓库等建筑,就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做规划。
老槐树刚好就卡在路不路、屋不屋的位置上,最好的处置方式当然是砍了当柴烧,要不就是费大力气移植到别处。
很可惜的是,当地居民不论什么处理方式都不赞同,就只愿意让老槐树待在原地。理由是槐树的风水寓意是进财,而且树仙能保这片山林平安;要是冒犯了祂,就会降下灾祸。
这些话可不是空口无凭的威胁,在这个有神明的世界,一些野孤神、邪祀作祟也是很有破坏力的。这个世界对祭拜有应公之类的无主小庙,可是禁之不绝呀。
平乡煤矿开采时间那么长,在战前的五十年更是属于汉津钢铁厂至关重要的一环。那时在大金朝靺鞨八部的余威下,可没有当地老百姓说什么,那些靺鞨老爷们就乖乖做什么的可能。
唯一让所有参与者都同意保留槐树的理由,必然是这棵老槐有妖异之处,才能让那么多人不敢动祂,直到今天。
其实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林文理也只是来看了老槐一眼,知道了底细后,就不想再理这棵鬼树。
反正以前怎么来,以后就怎么做。用不着特立独行,打抱不平,那就只是自找麻烦。林文理可没有那种以天下人为己任的高贵胸怀。
这棵树就当作矿区基地的绿化植栽吧。虽说这个时代不太需要刻意绿化,各种树木森林就够多了。
更何况这里虽不属于深山老林,但也差不到哪里去。要是不刻意去清理,周边的树木可是多到让人厌烦的程度。实在没必要在基地中央留一棵树。
但既然说了无视,林文理当然会把这样的原则贯彻到底。他都打算带领弟兄们另起炉灶,到其他位置来开矿呢。
原因很简单,这处旧基地当然是战前挖掘的主要地点。这意味着该处已经经过相当程度的开挖,后面人要接手,就得要深入坑道。
众所皆知,矿坑愈深,开挖的难度与成本也愈高,该注意的地方与危险也愈多。
本着开矿的人都是一群生手的缘故,林文理想跟铁矿一样,找一处容易进行挖掘的地点,让弟兄们挖矿的同时也练练手。
那么现在纠结于槐树是不是碍事的问题,就变得没有意义。
不过林文理这回没像在铁矿矿区时一样,见面就来一发地质探勘仪式魔法,把整座山给摸个七七八八。
不这么做的理由很多,那棵老槐树也是其中之一。但主要还是因为有太多外人也在仪式魔法作用的范围内。
虽说该魔法的原理是利用声波经过不同材质的介质时,所会发生的频率变化为依旧。但是涉及到神秘学的力量,林文理可不敢保证就没有其他人能’读懂’魔法带来的讯息。
之前慎重其事地画了一个魔法阵,其实唬人的功用远远大于该魔法阵所能带来的功用。就是之后利用画魔法阵的灰烬组成一幅地底资源立体透视图,也是林文理临时起意,并非原有功能。
简单地说,仪式魔法确实是把声波放出去了。但是所有在范围内的人只要频道对上了,就能够接受到回馈讯号。假如再来个心有灵犀一点通,搞不好就知道了一些本不该知道的内容。
先前在大志铁矿那边不怕有这种事,除了范围内都是钢铁厂的弟兄外,大家对开矿也是外行。就算接收到讯号,也不一定能理解那到底是什么。
但平乡煤矿可就不一样,有太多煤矿的从业人员在范围内。即便他们不是一辈子都在挖煤,至少也入了门,甚至心心念念在这上头。如何挖得更快、更好,或找到新的矿脉。
这样的执念与熟悉,让他们更容易接收与了解到仪式魔法所回馈的讯号。
超自然的力量就是这么麻烦,精神力量大过一切。偏偏这玩意儿又是不容易衡量的,所以才会被批评为不如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