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真要这些复员的弟兄们,主动拿枪往老幼妇孺身上招呼,不论是开枪或给对方一记托击,他们都是做不到的。尤其对方跟自己生长在同样的地方,喝着同样的水,说着同样的语言。
更重要的是,威胁性的不同。昨晚的来人可是个个带枪,不还击,死的就有可能是自己。但是今天来的人可都是赤手空拳的,不还击不一定会死,但还击的话,眼前死伤不知道会多么惨重。
所以陈家庄的来人,没把庄里仅剩的几条枪带上,无疑是一个很明智的选择。真带来了,被认为有威胁性,大兵们的态度就又不一样了。
总之,就在这种麻杆打狼两头怕的气氛中,官府之人终于出面了。
来的人不是石黄镇的陈家势力,而是更高一级,汉津县的蔡镛县长亲自带队,带来了一大群警察、一小群文吏。
其实他们在到达矿区之前,就已经先浩浩荡荡地将石黄镇的镇所扫荡了一遍。之后分成两队,一队关闭了镇所并看押大多数人,剩余的全拉到大志矿区。
一如猜测,石黄镇的陈进财镇长之所以没管矿区发生的事情,是因为他在得知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忙着销毁不该留下的资料。
陈家家主没了,底下的人不是想着夺权,而是想着擦屁股。自己的,还有别人的,而且当然是以自己的为主。
显见他们也知道自己干下的破事有多糟糕,且陈家的前途基本无望。所以在当下,他们的选择是自保,而非争抢空出来的权力。
苏涣与蔡镛当然不可能放任这样的事情。苏涣要将矿区的两百多个弟兄从命案中拉出来,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钉死陈家。
单纯的双方械斗,跟一方黑势力欺压,结果却被反杀,给人的观感是不一样的。前者终究是要各打五十大板才能解决,后者却可以把罪过全部推到其中一方身上,另一方全身而退。
那么苏涣跟蔡镛会想怎么运作,就是个显而易见的选择。
再说,虽然石黄镇不归汉津县管辖,但对蔡镛这个县长而言,这也是一个延伸自己影响力的机会;更可以为自己师兄的事业保驾,卖出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话说江夏郡的郡守也是同门呀,荆州上上下下都是有关系的。现在大家的任务就是梳理这个关系,并且把影响力延伸,渗透到方方面面,把被和寇占领期间所遗留下的劣迹拨乱反正。
这个动作不能急躁,以免发展成为另外一波动乱,或是伤及无辜与部分轻罪者;唯有为虎作怅的重罪者是罪无可逭。
之所以不追究轻罪者的原因,是在敌人占领期间,多少都有些身不由己的事情。只要不是造成严重伤害的,真要追究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那估计监狱就该人满为患了。
但是轻罪与重罪之间该怎么分辨,这些都需要证据支持。所以在战后的清算上,各地的动作都不算快,这也成为了某些地方势力挣扎的机会。
其实会造成这样的现象是有其背景的,最大原因就在于朝廷中央的角力。在战争期间,权力大肆扩张的议会,以及靺鞨八部所代表的皇权,两者都在想办法扩张自己于收复区的影响力。
假如中央只有一座山头,大可挟胜利之余威,直接了当地横扫一切不服。
偏偏中央内部也在暗戳戳地争权夺利,那么对于地方势力就只能循循诱之。以免使太大的力气,将地方推向另一边的怀抱。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表面功夫要做得漂亮,其他人也才有办法配合演戏,编造一个说得过去的谎言,然后假装大家都相信了。
但是像陈家这种明显的落水狗,那就唯有大家痛打的份。这时嘴快的人就能抢到更多的肉,嘴慢的人连汤都喝不到。
所以当苏涣、蔡镛带着一群人抵达大志矿区,看到了陈家的妇孺跑来认尸,并且要将尸首带回,一行人的目光中可没有多少同情。
实在是之前在石黄镇看到的文件太吓人,和寇占领期间的龌龊事,陈家可没少干。
更好笑的是,这些东西之所以被一笔笔详实纪录,是因为这可是陈家的’功劳簿’,之后论功行赏的依据。
谁知道靠山倒了,环境变了,功劳簿摇身一变,变成了要命的黑料。这样的东西还没来得及销毁干净,就被人收走了。
陈家还有留的价值吗?这个问题在今天之前,不论朝廷内部的哪一方势力都要认真考虑。
哪怕他们干下那么多破事,妥妥属于重罪范围,但是要保的话还是有办法。例如推出一两个替死鬼,把所有罪责承担下来。那么石黄镇该怎样,就还是怎样,一切没有变化。
但在今天之后,就不用考虑了。一百多个男人死亡,让陈家的实力空前暴跌;再加上和他们起冲突的对象特殊。
可以说但凡给陈家留下一线,都会成为大志铁矿公司,甚至是汉津钢铁厂日后的障碍。所以今天陈家非倒不可!
没有株连九族、发配充军,算是最后的慈悲。尽管想下达这样的命令,不是朝廷中央也没办法。
不过苏蔡两人真有心要斩草除根,方法也还是不少的。诸如给人暗示或有意放纵,自然会有人去客串土匪,干一回杀人屠庄之类的祸事。
但就那句话,苏涣没想做到这种程度。他只要秉公处理,勿枉勿纵的结果。剩下的人,只要是无罪的,他都会想办法保下来。
对事不对人,论罪不论心。这便是苏涣的原则。对人又论心的话,陈家上下沆瀣一气、蛇鼠一窝,能有多少人算得上是真正意义的无辜?
蔡镛这位实权县长登场,意味着在没有足以压制他的’官’出现之前,事情就会在他的主导下定调。事实上在江夏郡,乃至于整个荆州都不会有人这么做。
昔日跟随同样一位恩师的同门们,在这个战后的时代,再度于政治的舞台上登场。他们隐约成为了一个学阀般的存在,扎堆进入了荆州。事实上,这里也是他们昔日的据点。
只是这个学阀并没有一个掌门人,所有人都是以同门的情谊,与想做实事以救国的决心,朝着同样的方向迈进。
别看战争结束了,还取得胜利,’救国’言论何来。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看得到这场入侵的关键何在。
假如大金朝不振奋,就还会有第二个敌人、第三个敌人入侵,没完没了。积弱的大金朝就像砧板上的鱼肉,第一个人没吃下肚,自然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饕客上桌。
这群同门虽然已经不是充满朝气的年轻人了,但是曾经有过报国的志愿,在经历了那场战争后就只是把火烧得更旺!
所以哪怕石黄镇不归汉津县管辖,今日也不会有人跳出来驳蔡镛的面子。除了大家有志一同外,更重要的是事关汉津钢铁厂。
钢铁为工业之母。众人可是恨不得苏涣有神仙之能,可以点石成钢呢。哪会去扯这位同门的后腿,让钢铁厂的重建过程增添变数。
假如是之前的模样,苏涣空得了一个钢铁厂厂长的头衔,重建工作却前途渺茫。那时难免有心人动脑筋,想用他们的方法去推动重建。其他人就算想帮,也无从帮起。
如今从蔡镛口中得知,钢铁厂的重建已有可实现的计划。众人还不保驾吗。
陈家这种时候跳出来,他们出手除了顺带清理旧社会毒瘤外,刚好也成为杀鸡儆猴的对象,警告别人少挡在钢铁厂的重建工作前,可谓是一举两得。
不论从现实面与需求面来说,陈家在荆州上上下下的官员眼中已经完了。不说这位包衣家族背后的八部老爷还在不在的问题,就是八部宗室跳出来,也得考虑是不是和荆州集团硬碰硬。
放到实际的作为上就简单许多了,没有那隐藏在背后的算计如此弯弯绕绕。
当石黄镇镇长陈进财手带银镯子,被押着来到矿区时,那些想来哭闹的陈家人就知道事情不妙了。他们这时想跑也跑不了,因为已经被矿区的后备师弟兄们反包围了起来。
然后就是认尸、纪录,然后押着人回陈家庄,搜查证据。
虽说带来的警察不够多,要押那么多人实在是力有未逮,但矿区的后备师人多呀。蔡镛大笔一挥,直接一纸调令,上百人直接成为临时的协警,配枪协助工作。
进了陈家庄,众人才明白主事的男人或知道利害的男人全死光了,对一个家族而言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石黄镇的人还知道湮灭证据,陈家庄完全没人在处理这件事情。所有东西就像摊在阳光底下一样,等着人去收集、发掘。
那些家族的’丰功伟业’,全部成为确凿的证据,将一项项罪名实锤按在他们头上。
这都还不用调查究竟是谁干的,陈家自己的功劳簿上纪录得清清楚楚。就算想把事情全往死人头上推也做不到。
除了文字的证据,还有一些外人难以想象的恐怖景象。譬如以人饲妖的食盆,喂养妖怪的’粮食’与残余,那些看起来不足岁的婴孩……
看到这样的画面,是个人都无法接受,特别是那些有孩子的男人。
再看到陈家的女人们或抱着,或牵着孩子,噙着泪水,没有男人倚靠,显得孤苦无依。这本该惹人同情的画面却成了讽刺的对比。
其实以陈家的守旧态度,这些女人孩子不见得能对家族的事情插上手,那些残酷的事情也不会有她们的份。但身在这个家中,却也让人们把最后一丝有可能给她们的同情给消磨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