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扶风,槐里县。
这里距离长安不远,又是扶风郡的治所,故此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你不该这么做。”
“我没有办法。”
就在槐里市肆一间存酒的地窖中,两个人对立而坐。只隔着缝隙中透进来的少许光明端详着彼此的脸。
“诽谤天子……君荣!你究竟想做什么?”
“而且你还挑唆里正,公然对抗朝廷政令,这已经称得上一句忤逆了!”
谁能想到,在地窖中的两人,就是将关中翻遍都没能找到的王允与士孙瑞。
主要还是方位的问题。
当得知王允失踪,无论是刘协和董卓都第一时间想到了东方,却根本没有往西面的槐里去想。
因为西面,对王允来说,根本就是条死路!
士孙瑞没有回答王允的质问,而是赞叹道:“藏身槐里,子师之谋,当真天衣无缝。”
“若是往东面跑的话,只怕我二人早已被人捆住,送给董卓了。”
王允哼了一声。
“现在情况不也一样糟糕?”
“不说子琰(黄琬)此刻已经被董卓捉拿下狱。就连我派去河东送信的侄子王凌都已经被截住,让董卓知晓了我私联关东诸侯要来进攻的消息,这已经是失了先机!”
“反正董卓迟早都会知道。”
“不一样!”
王允对自己的老友可谓咬牙切齿。
“兵事首重伐谋!”
“关东联军上次失利,心中已是生了畏惧之心,极难再次联合。”
“现在董卓提前知晓了情报,很有可能会主动发兵河东,杀鸡儆猴,让关东诸侯心力散去!”
“行百里者半九十!君荣!你可知你的无事生非,直接惹得功败垂成,很有可能坏了最后的大计吗?”
最了解自己的人,永远是自己的敌人。
即便关中还没有开始大范围的调动兵力,但王允凭借着对董卓的熟悉,赫然已经猜到董卓会主动先下手为强,对河东发兵!
王允行事稳健。
关东诸侯已经失败过一次,将他们联合起来可谓是极难,将他们联合起来还要全力伐董,更是难上加难!
他本来想着,可以暗中先让关东联军将兵马、辎重调动起来,待到时机合适的时候,直接雷霆一击拿下关中,杀死董卓!
但谁料士孙瑞却提前露出了马脚,致使天子与董卓暴怒,要逮捕他们,还发现了他的谋划。
若非王允养气功夫早已大成,怕是真的要忍不住给士孙瑞一通老拳。
“暴露了又如何?”
士孙瑞对王允的话不以为然。
“即便少了些时日筹备,难道关东联军就打不进关中?”
“子师难道没有看朝廷前几天发布的那篇檄文?”
“这一次,董卓直接就与袁绍撕破了脸皮!”
“如今袁绍已经占据整个冀州,兵力比上次何止强盛数倍!这一次袁绍盛怒,必然会倾尽全力来攻,我等为何会害怕袁绍失败呢?”
士孙瑞在昏暗的地窖中手舞足蹈:“只要袁绍攻进关中,杀死董卓,那自然可以为我士孙瑞洗清冤屈!为我士孙家正名!”
王允此刻内心震动!
“君荣!这便是你的追求吗?这便是你的志向吗?”
王允声音似乎带着哭腔。
“我们的大志,不应该是清除汉贼,中兴汉室吗?”
“汝仅仅为了你的名声,为了你自己,便不顾全盘大局,这如何对得起那些因为反抗董贼而逝去的故友啊!”
要是往日,士孙瑞估计还会心生愧疚,想想不敢让其入梦的故人。
但现在,他只觉得王允聒噪、虚伪!
“被毁去名声的,又不是你王子师!”
士孙瑞的回复让王允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尽力想要透过二人之间的灰雾看清对方的面庞,看清这位相识几十年老友的面庞。
“难道不是吗?”
士孙瑞重重拍着桌案:“现在虽然你我都被朝廷通缉,但你王允若是死了,那也是身为反董义士死的!但我士孙瑞呢?我还是个笑话!我还是个不知礼的儒生!我还是个令先人蒙羞的不孝子!”
“若子师伱与我一般境遇,你还会说出这般冠冕堂皇的话吗?”
王允此刻心情复杂,荒谬有之,绝望有之,疲倦亦有之。
“君荣难道以为,我王允所谋数年,不过是追求自己的名声吗?”
“难道不是吗?”
……
王允笑了起来。
笑的犹如杜鹃泣血,十分凄惨。
“没想到,我王允在君荣心目中竟是这样的人!”
“难怪你会散布天子的谣言,难怪你会阻碍朝廷利民的新政,原来自始至终,你我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王允觉得可笑。
摇摇头,就拂袖而去。
而士孙瑞就在暗处听着,听着王允沉重的呼吸,听着王允蹒跚的脚步,一下一下走上了地窖的台阶。
不知为何,士孙瑞此刻心中突然有些后悔。
“子师,不是这样……”
不过是刚刚才说出去的言语,士孙瑞记忆中就有些模糊,似乎是这浑浊的地窖令人思绪不清。
身为王允最亲密的战友,士孙瑞如何能不晓得王允的大志?
便是心中有些愤恨,这些怒火也该去对着董卓,对着贾诩,对着朝廷发。哪有对着自己挚友发火的道理?
四顾,却有些茫然。
回首,却也不见踪迹。
空荡荡的地窖,正如士孙瑞此刻空荡荡的心。
“难道,我真的坏了子师大计?”
士孙瑞忽然慌乱了起来。
这一刻,他突然不在乎自己的名声究竟如何了。
他现在只想着,如何补救,如何能让王允谋划成功,如何能够除掉董卓,使汉室中兴。
士孙瑞徘徊了一阵,最终就收拾了行囊,起身朝外走去。
就在士孙瑞走后一刻。
刚刚颓废离去的王允去而复返。
在王允的手上,还提着一只烤鸡、一壶浊酒。
“君荣,是我方才言辞有些激烈了。你的苦楚,其实我都明白。来,吃些肉,喝些酒,事情总会过去的。”
可当王允看到空荡荡的地窖后,一时之间亦是有些茫然。
“君荣?”
“汝,到底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