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人,对于冬天有着不同的定义。
对于饱受风沙的猎魔人来说,直到大雪纷飞,农民和怪物都缩在巢穴不敢出来的苦寒时节才称得上冬天。
对于城里刨食的平民而言,百业萧条,呵气成冰,街头出现冻毙的乞丐时,冬天就来了。
而远在维吉玛的恩希尔,在这位南方来客眼里,冬天在两个月前就来了。
可是,该死的,这天气怎么还能越来越冷!
虽然身穿厚实柔顺的裘袍,坐在铺着上等熊皮的椅子上,对着熊熊燃烧的壁炉,恩希尔还是感觉寒风像是有灵智一般,顽强的从每一道缝隙钻入,拨弄得火光摇曳不休。
莫尔凡·符里斯,这位他最看好的将军,今天又发来了一封战报,但恩希尔连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七天前,符里斯发报称西线军团被杰洛特一人击退,军械军粮丢失无数,两个艾宾人连队更是连番号都打没了。
六天前,符里斯再报,西线军又遭杰洛特袭击,退十里。期间虽然动用了若干种轻重武器,但均无法对这个猎魔人造成有效打击。
这次,符里斯好歹学会了把粮站往后设置,队伍调配也算得当,没多大人员和物资损失。
五天前,自己调拨去支援的术士团发报,称对方的不死身无法破解,唯一的选择就是派遣强大的术士用化器封形术将杰洛特封印。
于是,他特赦了芙琳吉拉·薇歌——一个胆敢背着自己加入女术士集会所的陶森特女人。
若不是没有别的人选,他是绝不会宽恕这个叛徒的。但,他是真的没什么人选了:
尼弗迦德人对魔法的管控极为严格,虽然术士数量远多过北方,但高级战力却相当匮乏——厉害的早就润了。
他郑重承诺,只要能封印或阻遏杰洛特的攻势,自己不但赦免她的叛国罪,还会任命薇歌担任自己的皇家顾问。
算算时间,自己的宽容也该得到回报了。恩希尔打开了战报,一行因惶恐而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皇帝涨红了脸:
自己给出了前所未有的宽容与仁慈,换来的却是前所未有的羞辱和背叛!
那个碧池,她刚见到杰洛特的面,就用短途传送投入了对方的怀抱!他们是一伙儿的!
咳咳咳!
恩希尔感觉喉咙痒的出奇,他本想通过咳嗽来缓解,却一发不可收拾。
“皇帝陛下!”
侍从慌忙扑上来,将加了香薰的热水瓶摆在皇帝鼻子前。
带着香味的热气舒缓了皇帝的肺叶,他缓缓止住了咳嗽。
恩希尔摆了摆手,示意对方把香薰拿开,却发现对方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
恩希尔的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殷红的血迹正从掌心缓缓滴落。
“陛下,您要保重身体呀!”
侍从慌张的跪在恩希尔面前,话音中已经带了些许哭腔。
“我,我这就去喊医生来…”
“站住!我命令你站住!”
侍从的脚步如此匆忙,以至于恩希尔不得不用命令的口吻才喊住他。
“听着,我吐血的事情,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恩希尔用右手揪住侍从的衣领,左手则慢慢的在他外套的内衬上将血迹擦干。
皇帝贴近了侍从,在他耳旁轻声说道:
“不能去找医生,你从这道门出去后,沿着长廊一直走到尽头,然后转过身来走过三根石柱,那里的窗子是扇门,进去后就说是我派你来的。”
侍从眼含热泪,深深的看了一眼皇帝,哽咽道:“那我去了,您千万保重身体啊。”
但恩希尔的手并没有松开:
“在你恢复平静之前,我不能放你离开。呼吸,深呼吸,让情绪稳定下来,如果你的眼圈在半路上红了,这里会有很多人掉脑袋的,明白么?”
侍从用力点了点头,他闭上眼睛,做了几次深呼吸后,终于平静了下来。
“接下来要怎么做,复述一遍。”皇帝的双手用力抱着侍从的头颅,这让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感激之情。
“出门,沿长廊走到头后回身,过三根柱子的窗户可以打开,对里面的人说是您叫我去的。”
“不错,去吧,不要急,慢慢走。”
恩希尔用力拍了拍侍从的肩膀,这让他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可不知为何,他感觉皇帝似乎比刚才更疲惫了。
得赶快过去才行……
侍从对着皇帝深深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虽然担心的不得了,但就如对皇帝陛下承诺的那样,侍从走的很慢,很稳。
长廊外,将军和大臣们在闲聊,他们的脸上挂着惬意的表情。看到侍从出来,又立刻换成了忧虑的神色。
皇帝陛下已经累到吐血,你们却还在悠然闲聊?还在我面前摆出这样一副假惺惺的态度?真是叫人作呕!
侍从心里想着,狠狠的看了几个笑的太开心的家伙一眼。
于是,他看到那些家伙假模假式的焦虑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哭丧脸,然后心满意足的继续上路。
长廊弯弯曲曲,自从跟随皇帝陛下来到维吉玛,侍从还从没在这间行宫走过这么长的路——他甚至感觉自己要绕着这片宫殿转一个圈了。
但长廊终于还是在一个僻静的角落走到了尽头。他往回数了三根柱子,轻轻敲了敲那扇落地窗。
没人回应。
侍从打量了一下周围,伸手轻轻一推,窗户就向内旋开了——原来这是扇伪装成窗户的门。
见侍从进来,屋里的人立刻站起身,热情的迎上前来。当中一人伸着胳膊,似乎想和侍从握手,旁边几人也将双手合在胸前,一副想握手却没位置了的尴尬摸样。
“是皇帝陛下派…”
就在侍从感觉一颗心稍稍落地时,握手那人猛然发力,将侍从往怀里拉去。
“%……¥”
惊愕之下,侍从连惊呼都无法做到——旁边的人早已一拳打在他的腹部,将肺叶里的空气打了出来。
其他人各施招数,但侍从已经不知道了——握手的那家伙在他太阳穴上狠狠来了一拳。
再醒来时,侍从感觉脑袋晕晕沉沉的,但他立刻就顾不上这个了——因为他发现皇帝陛下正站在自己面前。
“陛下……”
侍从想走到皇帝面前行礼,但只走出两步,就被脖子上的绞索拉住了。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一个绞刑架上。
“你昏迷的时候,暗卫已经量过你的体重了,绳索足够长,一下就能把颈椎拉断。你不会受一点罪。”
皇帝陛下柔声说道,但面对侍从的目光,他说着说着就忍不住侧过了头。
“为什么,为什么,为…”
开口询问时,侍从才发现自己的牙齿被打掉了一半,说起话来都漏风。
“我是帝国的皇帝,如果让人知道了我的身体状况,很多人都会掉脑袋的,你……理解一下。”
似乎是想宽慰自己一样,恩希尔补充道:
“我派人打听过了,你的父母还有三个儿子,一个在军中战死了,一个是文官,还有一个在帝国当行脚商人,都没什么时间回家陪父母。
“你死以后,我会派人给他们安排一份年俸一千弗罗林的闲职,让他们可以安心陪在父母身边。
“至于你的妻儿,我记得你说他们一直想去维可瓦罗,他们同样会得到一千弗罗林的年金,外加那里的一栋独立宅院。你的儿子将被保送帝国大学…”
侍从认命般的跺了跺脚下的活板门,于是暗卫扳下拉杆,将他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