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景贤在宫中狂奔着。
最近锦衣卫打探到了几个重要消息,让东厂黯然失色,芮景贤焦躁不安之际,此次派去云南的探子却及时送来了最新消息。
蒋庆之没死!
蒋庆之死不死芮景贤不在乎,但他在乎的是,锦衣卫送消息的人落后了东厂的人半日脚程。
苍天啊!
咱终于翻身了。
芮景贤灵机一动,令人去给两个皇子报信,自己亲自进宫禀告。
——蒋庆之中毒身亡的消息传来,二位皇子据闻颇为失态,景王把迷惑自己的宫人踹出了殿内,砸了满地瓷器。
裕王木然坐在殿内,据闻一日未曾用饭,谁劝都没用。
消息送到,二位皇子自然会对芮景贤生出好感来。
而据闻昨日一向被信重的黄锦被道爷呵斥,可见道爷心情坏到了极致。
这便是及时雨啊!
所以论察言观色,芮景贤真不差陆炳,甚至有过之而不及。不过他没有陆炳命好,少了一个奶大嘉靖帝的母亲。
芮景贤一路狂奔到了永寿宫,被内侍拦截。
“滚开!”
芮景贤第一次粗暴的冲着黄锦的手下发飙,他一脚踹开挡路的内侍,叩动寝宫门环。
“陛下,陛下!”
道爷歇息了,黄锦也跟着去睡觉。
在场的内侍和宫人不敢阻拦,见他叩门都在冷笑,心想陛下这两日的火气之大,连卢靖妃都不敢冒泡,你芮景贤这是作死呢!
“谁?”
寝宫内传来了道爷带着怒火的声音。
“陛下,奴婢芮景贤……”
“拉下去,重责!”嘉靖帝咆哮着。
几个内侍阴笑着冲过来。
芮景贤和黄锦是竞争关系,而且双方暗斗多年,黄锦身边的人一直在寻他的短处,今日道爷吩咐重责,他们发誓要把这厮打成截瘫。
“陛下。”可芮景贤却拍着寝宫的门,“长威伯还活着,他还活着……”
呯!
寝宫内传来了瓷器破碎的声音,接着是各种混乱的杂音,脚步声凌乱……
寝宫门猛地被拉开,就穿着里衣,露出半截瘦腿,光着脚的道爷喝问:“他还活着?”
“活着!”芮景贤见道爷眼中迸发出了惊喜之色,就知晓自己赌对了,“东厂的眼线亲眼看到长威伯进了国公府,晚些带着巡抚张守,守备太监胡雄等人出来,国公府众人目瞪口呆……陛下,长威伯还活着!”
嘉靖帝愣住了,他嘴唇动了动,看看左右。
“那个小畜生!那个小畜生……”
……
“说实话,蒋庆之死了对咱们好处不少,可死的不是时候。”直庐值房里,严世蕃有些唏嘘的道。
“他死了,最大的好处便是陛下只能倚仗咱们。”严嵩坐在对面,神色怅然,“可此刻陛下与群臣近乎于反目,咱们父子挡在前面……难呐!”
严世蕃说道:“越难,陛下就越只能倚仗咱们不是。”
父子相对一笑,这时门被推开,严嵩不悦抬头,却见是神色古怪的崔元,“驸马这是……”
“东厂的消息,蒋庆之,他没死。”
父子二人的笑容一下就僵住了。
……
宫中,道爷突然大喜,令赏赐宫中每人五十钱。
自从上次赢了一笔巨资后,道爷大手笔赏赐过一次,之后再无动静。
许多人都在猜测是什么好事儿。
“娘娘。”
奉命去打探消息的陈燕进来,“长威伯没死。”
这两日还在唏嘘年轻人死在自己前头的卢靖妃一怔,下意识的道:“兄长那边可曾令人去安慰华亭县主?”
陈燕摇头,卢靖妃骂道:“那个蠢货!还等什么?速去!打住。”,她捂额,“我也是急了,此刻再去太刻意。罢了,令人去一趟新安巷,就说闻讯后我很是欢喜,请华亭县主闲了进宫来叙叙话。”
“是。”
“等等”卢靖妃再度叫住陈燕,“你亲自去!”
“是。”
等陈燕走后,卢靖妃突然冷笑,“这几日京师多少人在欢喜,在额手相庆,在饮酒作乐庆贺此事,消息传出去,我倒想看看那些人会是什么模样。”
蒋庆之没死!
消息不知谁先传出去的,瞬间引爆了京师舆论。
酒楼中,那些在饮酒庆贺的儒家子弟摔碎了酒杯,打烂了碗碟,最终赔了钱财,骂骂咧咧的被掌柜赶出了酒楼。
掌柜在大堂里看着读书人远去,骂道:“一群米虫,人长威伯好歹是为国效力,就算是身死了也令人钦佩。这群人对家国毫无益处,却敢幸灾乐祸,我呸!”伙计说道:“掌柜,今日得罪了他们,须得小心读书人的破靴阵。”
掌柜冷笑,“长威伯未死,儒家的大对头还在,他们哪有心思对付我。此刻他们定然在咬牙切齿,想着该如何应对。”
“掌柜英明。”伙计跑马屁,“掌柜这番分说,令人恍然大悟,若是掌柜去统军,定然能有所作为。”
掌柜突然唏嘘道:“当年祖上也曾从军,跟随太祖高皇帝厮杀,可惜就在大明立国前战死了。若非后来军户日子艰难,说不得我年轻时也会从军。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不能跟随长威伯征战。”
……
“蒋贼竟然未死!”杨清叹道:“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韩瑜面色铁青,“此贼定然是在做戏,为何?”
杨清突然挑眉,“他如此做戏,那么毒蘑菇之事必然有隐情,弄不好便是沐朝弼所为。”
“蒋庆之什么性子?”韩瑜冷笑,“睚眦必报,早上吃亏,下午就要报复回来。沐朝弼两度对他出手,若老夫是沐朝弼,此刻就该不顾一切起兵。”
“沐朝弼能镇压云南一地,不会是蠢货。他定然在着手此事。蒋庆之只有一千骑,云南沐氏根深蒂固,怕是私兵都不止这个数。蒋庆之以卵击石……他若是聪明就该赶紧回京,至少先撤离云南再说。”杨清抚须,“该准备弹劾了。”
“既然撕破了脸,沐朝弼不会坐视他撤离云南。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弄死他,卷着云南一地军民割据一方。”韩瑜笑道:“此刻他的谋士若是称职,便该建言沐朝弼叫屈……”
“蒋庆之逼迫过甚,沐氏和云南军民忍无可忍,退无可退,这才被逼自保。”
二人相对一笑。
“无论蒋庆之能否活着离开云南,他都是逼反沐朝弼的罪人,当诛!”
……
巨大的惊喜之后,朝中君臣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小朝会如期而开。
不知从何时开始,小朝会的频率渐渐增了不少。
有心人说这是嘉靖帝在渐渐从隐于西苑,通过宰辅遥控天下的格局中走出来的信号。
“陛下,长威伯乃是天使,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陛下。他与沐朝弼势若水火,这便代表着陛下对与沐氏,对云南不满。沐朝弼必然不敢坐以待毙,臣以为,长威伯孟浪了。”
一个臣子义正辞严的道:“沐朝弼一旦作乱,西南顷刻间便会糜烂。云贵川三地局势复杂,土人众多,本就难以安抚。一旦此辈顺势出手,西南再不复我大明所有。这个天下,怕是要震荡了。”
“陛下,当召回长威伯!”
“臣附议!”
“可另派使者安抚沐氏!”
“臣等附议!”
一个个臣子站出来。
嘉靖帝缓缓说道:“云南距此数千里,此刻大局早定,你等说这些作甚?难道还能逆转时日不成?”
哪怕是快马急报,但按照脚程和局势推测,此刻云南大局早已尘埃落地了。
是蒋庆之完蛋。
还是沐朝弼偃旗息鼓?
带着这个疑问,群臣散去。
无逸殿内,嘉靖帝一人坐在御座上,第一次没有急着回去修道。
黄锦知晓他在担心蒋庆之,劝道:“陛下,长威伯用兵了得,且名将最擅长的便是顺势而为。长威伯知晓沐氏强横,岂会以卵击石?”
他觉得蒋庆之不会犯蠢。
“他若是犯蠢,天下将领都是蠢货!”
道爷对自家表弟这点信心还是有的,但!
“可这个瓜娃子啊!”嘉靖帝抚摸着玉锥,“他往日一直在念叨着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知晓他在暗示该收回云南,可这时机不到啊!故而朕没搭理他。
可这瓜娃子……此次他主动请缨,朕想着他带着一千骑,外加杜贺五百步卒,想来最多能自保。他不蠢,自然不会冒险。可……”
嘉靖帝苦笑,“朕却忘了,当初九边官兵面对俺答铁骑噤若寒蝉之际,他却敢带着虎贲左卫出击……这个小畜生,一旦决定要做何事,定然会不屈不挠,不达目的不罢休。”
“可实力不够,长威伯他……”
“他知晓自己能再度前去云南的机会不多,不抓住此次机会出手,此后便再无时机。”
道爷幽幽的道:“沐朝弼就算是不出手,庆之定然也会想法子逼迫他出手。”
“这一切!”
嘉靖帝起身,“这一切,都是为了那句话……”
黄锦看着外面的春光,轻声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道爷走出无逸殿,负手看着外面,说道:“告知严嵩,庆之此行身负朕的密旨。朕意欲……收回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