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来端饭吧。”赵希月坐在沙发上,听到江丽在厨房里叫嚷。
中午饭菜算不上丰盛,一人一碗玉米糁,外加一锅杂烩菜。
杂烩菜里就是最经典的老三样:白菜豆腐猪肉粉条。
江丽做饭寡盐清淡,赵希月从罐头瓶里挖了一大勺辣椒油放在菜里。
江丽在一旁便数落:“还是加这么多辣椒,你还是上火太轻了。”
赵希月不置可否,嘬了嘬筷头,把辣椒在碗里搅匀实了,然后拿出江丽亲自烙的白面烙馍,折握了几下,攥在手里。
之前四菜一汤的日子厌烦了,现在吃大锅菜的日子也不错。
特别是江丽在爱叨叨的劲儿,一顿饭差不多能数落两三次。
赵希月虽然面上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是这种被父母训斥的时候,赵希月可是经历无多。
说是乐在其中吧有点变态,只能说差强人意。
赵希月甚至还会刻意的顶撞几句,然后继续被江丽劈头盖脸的责骂。
今天嘛,江丽显然是没心情责骂他了。
亲家那边那么大个事儿,婚礼都取消了,这还着急抱孙子呢,本来计划孙子属龙,再往后拖拖就成属长虫的了。
江丽刚端着碗坐下,便问:“你打电话怎么说的?”
赵希月想了想说:“她现在在医院呢,她奶奶醒了是醒了,就是不能动,说话也很费力。”
江丽和陆清芳对视一眼,陆清芳说:“那这不能动,岂不是吃喝拉撒都在床上。”
赵希月说:“目前,应该是吧。”
江丽想了想说:“那这身体一时半会也康复不了,你给诗雅说一下,明天上午我和你爸去医院看看。”
“明天就去,有点急吧?”
江丽说:“明天周日,后天你就又上班了,明天不去啥时候去?”
赵希月顿了顿:“我后天上班,我爸你俩也能去啊,不用非得让我陪着吧。”
“你爸就请了两天假,多了公司不给批,后天就得走了。”
赵希月瞪大眼睛,这工作都这么忙吗,儿子结婚这么大的事儿就给两天假。
赵希月想了想说:“那我给诗雅说一声,明天上午过去吧。”
江丽点点头:“就该明天上午过去,昨天出的事儿,昨天一天今天一天,明天去刚好。”
赵希月皱着眉头:“有什么刚好的,三天这个有说辞吗?”
江丽说:“那倒没什么说辞,反正早晚都是这点事儿,早去早结束嘛。”
赵希月刚说往下再说两句,陆远的父亲从卧室推门出来,两人的眼神对视,赵希月很紧张,身子不由自主的挺直了。
赵希月愣了一下,这是肌肉记忆啊,看着爹就害怕。
陆宏伟去厕所扭了一圈,然后也从厨房端着饭碗出来了。
几人围着茶几坐着,陆清芳说:“哥,昨晚上喝美了吧?”
陆宏伟面带苦涩,摇摇头说:“小半年都没喝酒了,难受。你问你嫂子,今天早上还在吐呢。”
陆清芳浅笑着:“那不还是心里高兴嘛,儿子结婚了。”
陆宏伟说:“那不是高兴半截,高兴早了嘛。”
陆清芳说:“这事儿,也不能怨谁啊。人家奶奶摔倒了,在手术里抢救呢,你们这边举行仪式,人也笑不出来啊。”
陆清芳顿了顿,换行说:“要我说啊,好事多磨,这该成一家人,早晚都是一家人,陆远他们这结婚证也领了,彩礼也都送出去了,接下来你们就盼着抱孙子就好了。”
赵希月听到前面,还觉得话不偏颇,很在理,听到后面赵希月就听不惯了。
结婚证了,彩礼也都送出去了,确实是临门一脚十拿九稳的事情了。
但是......
赵希月说:“为什么一定是抱孙子,为什么不能是孙女?”
话头是直对陆远的小姑陆清芳的,陆清芳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江丽急忙拦住话头,笑着说:“孙女也行啊。孙子孙女一样好,就是这老话都说是抱孙子,你姑不是说顺嘴了。”
陆清芳面色稍有缓和,江丽接着说:“这生男生女,也不是自己决定的啊,你姑家两个闺女不也挺好。”
陆清芳笑意戛然,她家是两个闺女,后来又怀了两次,产检都是闺女,都给引产了。
陆宏伟说:“行了行了,吃你的饭吧。”
江丽突然想起引产这回事儿,也暗道说错话了。
江丽说:“明天上午去,咱给人家掂什么礼物呢?”
陆宏伟不置可否,陆清芳说:“买点水果,纯奶,面包之类的吧。就算她奶奶吃不上,她们家里在那陪护,也能偶尔吃点。”
江丽说:“用不用买点什么营养品什么的,只拿这些是不是有些单薄。”
“不单薄了,你是去医院,又不是他家,去人家你多带点还能放一放,这医院病房里,你买多了看着不好看。”
江丽点点头:“说的也是,那就买两三百的东西去那坐坐就行了,到时候陆远要是不想去,就别去了。”
赵希月皱着眉头:“那我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江丽想了想说:“要不明天你和诗雅你俩见见面,吃个饭看个电影什么的,我和你爸去医院。”
赵希月说:“都行,我问问诗雅吧。”
——
吕诗雅在病房里,不时坐在奶奶床边,不时站起来踱步,偶尔站在窗台前,眺望街道上穿行的车辆,以及艳腾腾的白日和无云无鸟的晴空。
奶奶说话比较费力,吕诗雅也没与奶奶多做沟通,就是刚才和陆远的电话挂断,奶奶询问了两句。
奶奶在确定是陆远之后,奶奶便说:“我记得你们是该结婚了吧,已经结完了吧?”
吕诗雅说:“没有结,婚礼延期了。”
奶奶听到这句话,沉默了一阵。
她是伤到骨头了,但是脑袋还很灵光,一听到延期这个消息,便意识到是因为自己。
奶奶说:“延期到什么时候了?”
吕诗雅说:“还没商量好,这你就别操心了,等你身体养好了,我们再说结婚的事儿。”
奶奶说:“哎,我这身体我知道,我都难撑过两个月,我的腿没了啊,站不起来。”
吕奶奶是胯骨碎裂,伤及相关神经,感觉不到下肢的存在。
吕诗雅说:“你别这么说,哪是腿没了,你的腿好着呢,慢慢养养就康复了,你不是说要上台亲自给我发红包嘛,我可等着呢。”
吕奶奶咬着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声“好”,然后便沉默了。
其实谁心里都清楚,下肢瘫痪,生活无法自理,这对家人来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胯骨碎裂,如果是年轻人还有做手术换人工骨架的必要,但是吕奶奶已经将近七十岁了,就算身子骨硬朗,符合做手术的条件。
但是手术费这几十万的开支又从哪筹措呢,更别提还有术后的疗养护理。
人最怕的就是有一线希望,但又迎来更沉重的绝望。
吕兴邦托关系打听到省会关州的专家大夫,省会的专家看完明确说,符合做手术的条件,但是手术带康复护理,最少需要二十万。
二十万,说少也少,说多也多的数额。
吕兴邦就估摸了,自己手里有五万,亲戚那边再张罗张罗,大概能凑齐十万块,剩下的十万,自己女儿的聘礼十万,刚好凑够二十万。
但是,凑够了,然后呢?
把全部家底梭哈在行将就木的老人身上,然后一家人举债过上苦日子?
可能或许有人能有勇气梭哈,但是至少吕兴邦没有,吕诗雅也茫茫然下不了决断。
李湘再三给吕诗雅叮嘱,不要把这事儿告诉陆远。
家里人焦虑的地方很简单,婚礼还没办,怕陆远知道吕家已经准备把彩礼梭哈了。
就算陆远年纪轻轻崽卖爷田心不疼的,但这钱都是陆远家里一分一毫积攒下来了,如果让陆远父母知道了,这事儿闹到哪一步,还不好说呢。
目前吕诗雅和陆远关系再好,感情再亲密,那也是两个人的事儿,两个家庭之间没有血缘亲情作为纽带,关系总归还是不牢靠的。
固然两人已经领了结婚证,但那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社会意义上夫妻,还是需经由婚礼昭告亲朋才算得了数。
没办完婚礼,这婚就不算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