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呼号,冰寒刺骨,属于隆冬的寒意从简陋草棚的缝隙中恣肆侵入,不断蚕食着房间中的温度。破旧的炭炉内,几颗火星还在孤零零的坚持燃烧着,然而其所提供的微薄热量,却是根本无法应付这四面侵袭而来的冷冽寒风。
俄国工人科列夫身躯微动,缓缓从一片干草上爬了起来,窗外的天空中仍旧是浓墨一般的漆黑,以致房间内几乎看不到任何事物。尽管他体内的细胞都产生了强烈需要休息的抗议反应,但科列夫却只能在一片黑暗中用冰水来刺激自己的各处神经:现在已经到了自己该准备上工的时候了。如果出现片刻的迟误,其后果之严重绝非是自己所能承担得起的!
一片黑暗里,科列夫的双手在自己的窝棚中熟练地摸索着;过不多时,他便在唯一完好的抽屉里握住了一根冰冷坚硬的物事。由于灯油和煤炭的价格早已经在商人的囤货居奇下得到了大幅度的飙涨,每个月只能得到微薄薪水的科列夫,便只能尽一切可能减少日常生活的开支,在黑暗中的活动已然成为了他的一项生活技能。而此刻,他手中所握着的这根足以当擀面杖使用的坚硬棍棒也不是别的,正是20戈比一长条的最劣等的黑面包:而食用它的方法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将其在水中泡开,而后连水一道,将这种不似吃食的糙苦东西强行吞下肚去。如果有谁想强行直接食用的话,其下场绝对会和啃食铁棍一样被崩掉全部大牙!
在战争爆发之前,生活在最底层的科列夫也没少吃过这种东西。但那时却是柴碳不缺,在适当的加热之后。连水吞入也就是一皱眉间的事情。然而现在,他却是连这一点可怜的便利也不能享受了。当冰雪在煤炭的加热下方甫融化完全,他便忙不迭地掩灭了炉火以节省燃料,而后满是不舍的将这根仅有的黑面包放入了碗盆里面。冰凉的雪水中,坚硬的黑面包的韧性仍旧宛若牛皮;当舌尖味蕾和这种粗糙霉恶的食物相遇之时。那种恶心的感觉几乎能让人吐出胃中的一切。
科列夫手齿并用地狠狠撕扯这块坚韧的黑面包,并大口吞咽着又开始逐渐凝结的冰凉雪水;那股从喉中倏然灌入的凌冽寒意和心中燃起的悲怒烈焰交相对冲,宛若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心口,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五年之前,17岁的科列夫第一次离开家乡农地,并到圣彼得堡的普梯洛夫厂中成为了一名钳工。每月能有5个卢布的固定收入。除了日常的开销之外,他还能节省下近2个卢布寄回老家中以补贴家用。对于他能在帝国首都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科列夫远在赤塔乡村的家人们都极是欣慰,而与他青梅竹马的姑娘叶莲娜也在和他鸿雁传书,互吐情愫。科列夫早已决定。等自己攒够足够在老家买下一些土地的一两百卢布之后,就辞去工作返回故里,和叶莲娜一起安然度过后半生的岁月。那段在结束白天的辛劳工作之后,回到自己的窝棚中反复品味着爱人信件、并在昏黄的油灯面前的傻笑憧憬的日子,的确是他人生中最美妙的岁月。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被在去年5月初爆发的那场战争给彻底毁掉了。
从战争爆发的第二个月起,工厂就以保卫祖国的名义大幅调整了他们的作息。每天的工作时间从10小时延长到11小时,每周礼拜天的休息日晚上还要再上4个小时的夜班。对于这一变故。被宣传部门铺天盖地的爱国奉献号召着实忽悠住了的科列夫没有丝毫的抗拒,其内心之中甚至还对能为这场帝国圣战作出贡献而心怀喜悦。然而很快,他的世界便骤然滑入了崩溃的深渊。
随着俄**队在前线战场上的不断惨败。沙皇政府大大增加了对国内民众的压榨剥削以应付局面。科列夫的每日工作时间一路飙升到当前的14个小时,且每月的休息时间只有短短的一天;这种几乎没有休息的痛苦劳作,直接使得科列夫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处于崩溃的边缘。大量强盗般的政府走狗充斥在工厂之内,对在工作时因疲劳而小憩、制造出残废品、和完不成额定任务的工人施以大幅降薪和惨无人道的殴打:科列夫本人就因将一个螺母的尺寸多锉了2毫米,而遭致当胸一记重重的膝盖猛击,当场打得他爬不起地。
除此之外。首都的各种生活品价格从10月份起也开始摩云疯长;以往科列夫的工资在当月还能有一些盈余,现在却是连维持最低的生计都变得难以为继。坚硬如铁的黑面包成为了每日不变的唯一食物。诸如盐油等物更是不可想象的奢侈品。几个月下来,科列夫原本还算健壮的身体急剧消瘦。其脸颊微陷的憔悴面容直若三十余岁的中年。一天,当他拖着疲惫至极的身躯返回窝棚时,看到路边积水所倒映出的自己的身影;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认不出自己。
而相比于像牛马一般的被驱驰奴役,最令科列夫痛彻心扉的,还是自己家中的变故和爱人叶莲娜的离去。自己唯一的兄长在10月末被强征入伍,一个月后便在白俄罗斯战役中变成了一具肥田的死尸;家中父亲因难以接受这一晴天霹雳般的噩耗恸哭病倒,而早就对自家田地觊觎已久的大农场主,则纠集了十几条流氓打手趁虚而入。他们强迫自家以极低的白菜价格,卖出了赖以生存的房屋和土地,对自己慈爱有加的父亲也再没有熬到新年钟声的响起。原本和自己情深意浓的叶莲娜,也在这骤然的变故之下同自己急剧疏远,此后再没有任何的书信联系。有同乡带来的传言称,她即将在神父的祝福下走入婚姻的礼堂,而对象则是一名水产商人的独子,其所掌握的财富无疑远高于自己这个小小钳工的收入。
五年奋斗化作泡影,圆满家庭沦为茕孑。正值年少的科列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个夜晚,那些曾经被他珍之又珍的保存的叶莲娜的来信,也被万念俱灰的他扔到了炭炉中化成了灰烬。门外传来晨鸡的初啼,新的一天业已来临。在一片泪水中的科列夫忽然醒悟过来,自己要的不是眼泪,而是复仇。既然这个罗曼诺夫皇朝害得他家破人亡、肝肠寸断,那他就要让这个政权在一片熊熊的革命火海中彻底倾覆,纵然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辞!
“科列夫,你小子在干什么呢,还不赶快去厂里上工?”一阵砰砰的敲门声骤然响起,传来一个催促中带有一丝关切的声音。科列夫连忙将最后一大块软化的黑面包强行吞入肚中,拉开了自己蜗居木棚的大门。扑面而来的凌晨寒风中,一名蓄着八字胡须的中年工人正站在门口,看到科列夫照常出现,他那张和善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鲍里斯大叔,谢谢你的关心,我刚才是被一块黑面包卡住了喉咙。”科列夫神色恭谨,话语中满是源自内心的尊敬之情。眼前的中年人鲍里斯是和他一个工组的老成员,平时在自己有困难的时候总会接济自己一些柴碳,并帮助自己修补窝棚,是他在家中遭逢大变之后唯一能感受到的一丝温暖所在。
鲍里斯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没事就好,我们先去上工吧、平时你也不要太过苦了自己,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就找大叔我,我能帮忙的都会尽力援助。毕竟在当前的情况下,我们工人再无其他任何力量可以依靠,只能彼此间紧紧团结在一起,方才能挣扎出一条性命。你说对吧?”科列夫闻言重重点头。
黑暗一片的凌晨里,数以百计的工人在城郊道路上默默前行。科列夫所蜗居的草棚正是普梯洛夫工厂职工所群居的贫民窟,因此每天的上下工时段都是群起而动,宛若迁徙一般极富规律。当晨曦的光亮还没有从东方升起的时候,人群便涌过了一座大型工厂的铁门,来到自己的车间岗位进行生产作业。然而今天的情况却有些特殊,数十名手持棍棒的监工看守竟早已等候在了各个分厂内,在工人们的异样目光中,当先的一名头目随即大声说道:
“根据内政大臣马特维阁下的最新文件精神,工厂领导决定从今日起在全员的薪水中征收10%到15%的战争税,以支持帝国的圣战事业。希望你们能欣然地接受这一为帝国贡献出力量的机会,因为相比于在前线战死的士兵,你们能好好活到现在已经是很幸运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工人脸上都流露出了惊怒交集的神色。当前的薪资就连维持生计都是捉襟见肘,再征收一笔税款还怎么受得了?人群中登时产生了大量嗡嗡的骚动。监工头目向身后众人打了一个手势,几十名棍棒在手的流氓顿时上前一步,企图用武力胁迫工人们就范;而就在此时,一声罢工的怒吼陡然响起,紧接着便是成百上千人的声浪响彻云空。(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zhouyu1976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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