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二月下旬。
洛南。
西门外。
上千人拖家带口,挑着担,牵着牛、羊、驴等牲畜,有序的从城中走出,其中有蒙头垢面的老妇人,背着包袱,出城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不舍的看着那偌大但破败的洛南城。
“别看了,别看了,快走、快走。”随行护卫的上百陈军士卒,出声催促着。
这些人,是洛南城最后一批百姓了,也是洛南最牛的“钉子户”,衙门派人已经说了几次了,都不愿从洛南搬走,没办法,只能使用一些强力手段了。
陈军士卒虽然出言催促,但并没有打杀的行为发生,上面下达了命令,对于这些迁徙的百姓,你可以大声吼,甚至可以骂,但绝对不能打杀,更不能抢夺百姓随行的财物,敢有触犯者,重罚。
百姓们低着头,迈着沉重的脚步,行驶在官道上,影子越拉越长,离洛南越走越远,变成绿豆大的黑点,最后消失不见。
“驾驾.”
马蹄声响,朝着洛南城隆隆而来,城墙上的守军听到这马蹄声刚开始还以为是敌人,本能的戒备了起来,当看清是自己人后,方才松了口气。
“王爷在哪?我们收到王爷的命令,押送罪犯梁慕进京。”
“在”
……
含元殿。
“王爷,探子来报,有人曾在元安县发生了大批车队,经调查,可以确认这支车队是一月份从洛南方向过来的,是芦盛转移家眷的车队,路上还发现了很深的车轮印,探子已经跟着车轮印,继续追踪了。”孙孟得到下面传上来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汇报给了陈墨。
“拿舆图来。”
陈墨看着舆图上元安县的位置,继而眉头一蹙:“这是西北方向,难道他们是要逃往西凉?”
“王爷,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芦盛在前年的时候便占领了西凉,将西凉纳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为了掌控西凉,肯定会留一定的兵马在西凉驻守,他们逃往西凉,也有人接应。”第五浮生说道。
“第五大人说的不错,而且西凉位于我大宋边州,若是芦盛的家眷得知芦盛已死,很可能会带着人继续西逃,到时我们就无法追拿了。”刘计也开口加入了进来。
出了西凉,就是西域了。
西域只是个地理概念,它不是一个国家,而且西域的面积庞大,其中有许多小国家,若是芦盛的家眷逃到了西域,大宋就没办法大张旗鼓的去西域抓人了,那会被视作开战的。
闻言,陈墨眉头紧锁,他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旋即问道:“百姓转移的怎么样?”
“城内的百姓今天是最后一批了,剩下便是城外各个村庄的百姓了。”暂代户部尚书的吴衍庆回道。
“外面的村庄若是没受噬灵阵的影响,百姓们不愿走,就让他们留下来吧。”
陈墨有些小瞧了百姓们不肯离开洛南的决心。
这两天,下面没少汇报上来百姓宁愿一头撞死在墙上,也不愿离开洛南的事例。
“诺。”吴衍庆点了点头,这几天暂代户部尚书这一职位,可把他给忙坏了,真是有太多事需要他处理了,最关键的是,下面还没多少人可以用的。
毕竟陈墨是带军队进的洛南,军中可没几个能管内政的。
不过迁都天川之前,也只能先将就将就了。
“待会本王会向陛下请旨,昭告天下,让各地的藩王、五品以上的官员进天川面圣,不来的,皆剥去官身,按谋反罪论处。”陈墨冷声道。
这一步,也是他必须要做的。
国内最大的威胁,都已经被他给清除了,必将是要“天下一统”,让那些割据势力都臣服在他的脚下,接受朝廷的调度。
不能再想以前那样,听调不听宣了。
若是不进京,便说明不服自己,依旧想当当地的土皇帝,想搞“分裂”,那接下来陈墨就知道国内还有哪些需要自己对付的“敌人”了。
不服,就派兵打的你服。
闻言,第五浮生、刘计都心血澎湃了起来,作为一名谋士,谁不想辅佐自己的主人,掌管整个天下。
要知道,掌管整个天下,可不仅仅是将朝廷和天子握在手中,而是得让天下各地的百姓都听从自己的命令行事,这才是真正的掌管天下。
“王爷.”
就在这时,夏芷凝从殿外走了进来,在陈墨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在外面,夏芷凝还是很给陈墨面子的。
“押去天牢,把纳兰姑娘叫上,我待会就过去。”陈墨道。
夏芷凝点了点头,退下了。
……
寿康宫。
宫女、太监们,正在忙碌的收拾着行李。
按照宫中透露出的消息,城中百姓都依次迁往天川了,下面,就轮到他们了。
作为主子的梁姬,这些事自然是不需要她动手,她画着画,然而注意力却根本不在画上。
就在这时,一名宫女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
来到梁姬的面前后,先是让殿中的其他宫女太监先下去,方才说道:“太后,不好了,家主被押送进京了。”
正在神游的梁姬,立马将思绪拉了回来,那张恍若桃蕊熟美的脸蛋儿上,顿时浮现出了严肃的表情,看着宫女的眼睛:“你听谁说的?”
“族中有人在西门看到了。”宫女道。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梁家底蕴深厚,禁军和陈军中,都有梁家的人。
至于陈军中为何有,是因为陈墨在四州招募新兵的时候,梁家派了一些支脉族人和依附梁家的人,弄了个假身份,参加了陈军的新兵招募。
毕竟在乱世,新兵招募的审核可不严格。
梁姬脸色一沉。
她可不知道父亲被押送进京的真正用意。
只以为是陈墨把父亲押到京师来审判问罪。
梁姬立马急了,倏地一下站起身来,道:“传哀家口谕,召魏王.”
说到一半,她想到了前两次,当即气的咬牙轻跺了跺脚,旋即说道:“服侍哀家沐浴更衣,哀家要出宫。”
“诺。”
……
天牢。
“魏王.”
“你们都先下去吧。”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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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墨带着纳兰伊人、第五浮生,走向天牢的深处。
在以前。
天牢关押的罪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有大臣因劝诫触怒天子的,天子一怒之下,便将大臣打入了天牢,不过等怒火消散后,又命人将此大臣从天牢中放了出来。
也正因如此,昨天是阶下囚,明天就官复原职,所以天牢的狱卒都不敢得罪里面的囚犯。
和别的牢房臭气熏天、暗无天日不同,天牢竟布置的十分清静。
在一牢房的角落,梁慕盘腿坐在干草上,一缕白发锤在额头前。
虽然此刻的他十分的狼狈,但身居高位久了,哪怕沦为阶下囚,那股上位者的气场、气质依旧还在,与牢房格格不入。
突然牢门打开,梁慕无意中一瞥,顿时惊了一下,然后又冷笑的说道:“呦,居然是魏王亲自过来,老夫的面子可真大。”
来洛南的地上,他也得知了朝堂的剧变。
说完,梁慕目光移向第五浮生:“淮王可真是好眼光,帐下全都是贪生怕死的小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王爷乃天命所归,某投靠魏爷,有何不妥。”既然已经“背叛”了淮王,第五浮生也就不给自己立牌坊了,如是说道。
“好一个天命所归。”梁慕看向陈墨,道:“是来送老夫上路的?”
“梁慕,勾结逆党,密谋造反,本该处以极刑,夷尔九族,但本王念其汝和梁家祖上于国有功,可向陛下求情宽恕.”陈墨道。
“看来你是有事求老夫。”听到这话,活了大半辈子的梁慕,顿时就猜到了陈墨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梁慕识破了,陈墨也不拐弯抹角,道:“梁老家主,你只要帮本王一个忙,看在雪儿和梁家祖上于国有功的面子上,本王不仅赦免你的罪,还赦免梁家的罪。”
闻言,梁慕当即又冷笑两声,低下头去,陈墨本以为他不肯帮忙,便要开口说“梁家上千条性命可都掌握在梁老家主的手上,千万别意气用事”时,梁慕猛地抬起头来,盯着陈墨的眼睛:“你说话可算数?”
“梁老家主可以出去打听打听,本王说话向来一言九鼎。”陈墨道。
“说吧,什么忙。”梁慕叹了口气道。
说实话,在自己修为被废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因此他根本不怕陈墨拿自己的命威胁,可他不能不管梁家。
陈墨还没开口,早已经等待顿时的纳兰伊人忍不住脱口而出:“唐毅辰在哪?”
也不知是纳兰伊人的打扮,还是她独特的声音,梁慕都是第一次见,不由的愣了片刻,方才道:“她是?”
“不用管我是谁,唐毅辰在哪?”纳兰伊人道。
梁慕没有回答她,而是看向陈墨。
“本王要你帮的忙,便是她问的。”陈墨道。
梁慕目光重新移回到纳兰伊人的身上:“唐毅辰是谁?”
“你不认识唐毅辰?”纳兰伊人眉头一皱,说道:“那仙人散你找谁买的?”
“仙人散”梁慕听得有些糊涂了。
“我来.”
见纳兰伊人问话都这么麻烦,将她拉到一边,将唐毅辰还有仙人散的事,跟梁慕简单说了一下。
“原来你说的唐毅辰是西域的大祭司,老夫当是谁,大祭司从不用自己的真面目示人,也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老夫只知道他是百越人,且老夫听说有一个传言,说他是毒王谷的叛徒。”
梁慕说完看向纳兰伊人:“姑娘该不会是毒王谷的人吧。”
“是又如何,你只管回我的话。你能找到他人吗?”眼见很快就要得到线索了,纳兰伊人有些激动了起来,语气也变得有些不客气。
“那你可找对人了,大祭司在西域神出鬼没,且从不和生人打交道,整个大宋,也就老夫能找到他。”梁慕道。
“既然他不和生人打交道,那你是怎么认识他的?”陈墨插了一句。
“自然是老夫早就认识他了。”梁慕道。
百越想要前往西凉,就必须经过大宋。
而据梁慕说,第一次见到“大祭司”的时候,是梁家的商队把他带回梁家的,他当时也带了一块面具,但不是半脸的,他好像受了重伤还中了毒,想请梁慕帮忙。
梁慕自然不是什么大善人,并不愿意忙,但“大祭司”说自己手里有可以延缓衰老的,并延寿的丹药,梁慕就同意了,运功帮“大祭司”祛除了身上的毒,之后又助“大祭司”逃往了西域。
至于“大祭司”这个称呼的由来,并不是西域某国供奉的国师什么的,而是唐毅辰随口起的一个“代号”,当自己的身份。
也难怪毒王谷在西域找不到唐毅辰,根本就找错了方向。
而纳兰伊人听完梁慕的话,气得想杀了梁慕。
难怪唐毅辰中了长老的毒掌不死,原来是梁慕运功驱了毒。
唐毅辰的毒功本就炉火纯青,又有神通境武者帮忙,自是能活命。
“你”纳兰伊人指着梁慕,气的牙痒痒。
“看来姑娘跟大祭司有仇,还不小。”梁慕轻咳了一声,道:“不过老夫也不是有意的,姑娘应该明白一颗延年益寿的丹药对老人的诱惑力。”
纳兰伊人瞪了他一眼,旋即问道:“那他人在哪?”
“现在老夫也不知道?”
“你耍我?”
“别急,听老夫说,西域很大,而且大祭司的行踪不固定,基本是住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方,这个月在夜郎国,下个月就去耶鲁国了,行迹飘忽不定。想见他,需要你在夜郎国的一家酒馆留下暗号,然后……”梁慕徐徐说了起来。
陈墨是听明白了,唐毅辰在西域有很多中间人,若是生人过去,即便说了暗号,唐毅辰也不会现身。
之前第五浮生说的“梁慕说他在西域有路子,认识一个人”,只是唐毅辰所有中间人中的其中一个罢了。
陈墨眼眸微眯,当然也不排除梁慕为了活命,故意这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