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临川城突围逃离后,罗广底下的兵便越来越少,就连主力大军都溃散了。
有时候,淮军几十骑,就敢追着天师军成千上万人,罗广看到这一幕,都震惊了,想组织兵力抵抗,可这些溃兵一直在逃,好似没有听到罗广的话一样。
能从一始终追随他的,只有他的信徒,也就是他的亲兵营还有唐修德的上百名亲兵。
罗广一路逃到了胡羊城,兵少粮尽,淮军把他重重包围。
深夜,罗广听到淮军在城外唱着北地的歌,他大为吃惊,说:“淮贼都是南方之士,怎么那么多人会北地的歌呀!”
这时唐修德来报,说底下的士卒们听到此歌都落泪想家了,甚至还有士卒不禁情绪激昂跟着外面的淮军,一起唱着北地的歌。
罗广知道,这定是淮军的计谋,是要彻底瓦解天师军的军心。
他知道自己这是彻底的败了,情绪也不由的悲上心头,唱起悲歌,自己作诗吟唱。
罗广连唱了几遍,下面的信徒也应和着一同唱歌。
罗广眼泪一道道流下来,下面的信徒也跟着落泪,没有一个人忍心抬起头来看他。
唐修德皱了皱眉,劝道:“天师,你虽然败了,但水师还在,我们还要机会,只要你指挥水师杀出淮军水师的封锁,回到北地,北地民众还有几十万,也足够你东山在起了。”
“还能再起吗?”罗广笑了笑,面露悲观。
“只要百姓依然还受到朝廷的剥削迫害,天师便还有机会。”唐修德道。
罗广再摇头:“贫道带着北地几十万百姓南下,如今却没带几个人回来,北地百姓就算还有几十万,可还有谁愿跟着贫道,再说我还有什么脸面再见他们。”
唐修德闻言说道:“就算北地没有,幽州还有百姓,幽州虽小,但土地纵横也各有千里,民众百万,最主要的是,幽州还没有被天师传播教义,可为天师驱使。”
闻言,罗广眼前一亮,没人想死,罗广说的再悲观,心里其实也不想死的,虽然唐修德所说的话机会渺茫,但终归是个出路。
他当即召集城中所有的兵马,对他们说道:“贫道起兵至今已经四年,身四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朝廷官府皆惧,因而能雄兵百万。
可是如今最终被困在这里,这是上天要灭亡贫道,绝不是贫道作战的过错,今天贫道愿意跟诸位打个痛痛快快的仗,一定带着诸位冲破重围,斩杀淮将,砍倒军旗,让诸位知道的确是上天要灭亡我,非战之罪也。”
他将错都推给上天,来逃避自己的责任,为军队找回一些士气。
当夜,罗广独自一人骑上马,部下近千人骑马跟在后头,果然如他所说的一样,当夜突破重围,并斩杀了一名淮军将领,砍倒军旗,向南冲出。
之后,罗广问手下们,道:“怎么样?”
这些人本就是他的信徒,此刻都敬服地的说:“正像天师说的那样。”
可是罗广带着剩下的兵马来到北岸上,却没看到一艘战船,一名水师士卒的影子。
“难道上天真的要灭亡贫道?”
呼啸的寒风在耳边吹过,罗广看着那翻涌的河面,心中沉到了谷底。
唐修德再次劝道:“天师,未必已经走到绝路了。”
“连水师都离贫道而去了,不是绝路是什么?”
“天师乃上三品武者,有雷公相助,更有神通护体,就算没有战船,潜水也能横渡此河,且天师潜入河底,就算是淮军水师也捉不到天师。”
可是唐修德的话刚说完,身后就传来了排山倒海般的喊杀声。
淮军骑兵已经追赶上来了,淮王、楚策以及一众战将都在场。
“王爷,那日天师贼从胡羊突围,那贼首罗广想必是耗尽了体内灵气,如今只剩一身蛮力,不足为虑。”第五浮生骑着战马,立于淮王的身侧。
当日罗广之所以能带着近千人从胡羊城中突破重围杀出,是第五浮生提议淮王放水的,为的就是耗尽罗广体内的先天灵气。
罗广毕竟是上三品武者,所纳的先天灵气,又是极为霸道的雷霆之气,若是逼着他背水一战,大开杀戒,会死伤不少兵马的。
可是现在,就不用担心了。
淮王侧目看了楚策一眼,后者拔出腰间佩剑:“杀!”
“杀!”
“杀啊!”
浑厚的鼓声咚咚作响,淮军骑兵朝着罗广等一众天师军冲杀而去。
目前还跟着罗广的兵马,都是天师军的精锐,但再精锐,也是血肉之躯,不是肉打的,水师的离去,更是给了他们心头重重一击。
这剩下的天师军像草木随风倒伏一样溃败了。
寒风呜咽,天上的阴云正慢慢地变得厚重。
罗广手持着长柄刀,怒睁着一双鹰目环视着四周,无数淮军甲士踏着沉重的脚步从他身后逼来,兵刃上寒光随着寒风刺入了罗广的眼帘,耳边尽是厮杀声与信徒们的哀嚎声。
而罗广的身前,是数十名手持手弩的淮军弓手,更有披挂着重甲,手持着重盾的淮军武者踏步而来。
罗广已经彻底的步入了绝境。
身上还有着多处箭伤与刀伤。
先天灵气耗尽的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先天灵气护体。
而没有先天灵气护体,他只剩自身肉体所带来的蛮力,普通的箭矢只要破甲也能伤到他。
“嗖”
“嗖”
无数箭矢破空而来,罗广凭借着上品武者的身体素质,疾如闪电般的抓住了一名披甲的淮军士卒挡在了身前。
“噗噗.”这名淮军士卒顿时成了罗广的肉盾,被自己人射成了刺猬。
但箭雨太过的密集,加上的箭矢是由一些中品武者射过来了,羽箭直接贯穿了肉盾,射进了罗广的左肩。
巨大的疼痛,让罗广的左臂一瞬间无法动弹。
罗广被淮军团团地围了起来。
凄厉的惨叫声回响在罗广的耳畔,狂热的喊杀声经久不息,罗广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败了,彻底的败了。
“哈哈哈。”
罗广放声大笑,仿佛四周逼迫而来的淮军根本就是无物,他扔开了面前的肉盾,箭头从体内拔出,带出几道血箭,抬头看了一眼布满乌云的天空。
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他不是普通的天师军将领,就算投降,淮王也不会让他活的。
他的表情变得狠辣了起来,扫视了一眼逼迫而来的淮军,眼中爆发出一缕寒芒,大喝一声:“杀!”
“咻咻咻!”
无数弩箭爆射而来,透入了罗广的体内,他口含着鲜血,硬是凭着一口气,手持长柄刀,一刀斩杀了前面的所有弓弩手。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昏昏沉沉之间,罗广听到呼啸的风吼,呼啸而过的寒风将他的思绪带回那個无名的村子。
宣和四年,北方大旱,赤地千里,颗粒无收,官府竟然赋税一分不减,一时无数穷苦百姓流离失所,尸横遍野,瘟疫四起。
但是这一切,仍旧挡不住征收赋税的官吏。
在那座无名的村子之中,罗广带着弟子走入一处宅院,院内满是尸体,空气中微微有些臭味。
一名干瘦的女子半靠在土墙上,双眼睁大着看向推门而入的罗广等人,她努力的抬起手来,干瘪的嘴微微翕动着,仿佛想说些什么,却早已不能发声,不等罗广走近,眼前的女人手已经无力落了下去。
那是罗广的亲妹妹。
罗广的家世还算不错,父亲是当地村里的小地主,但是将近六十了,一直没有子女,于是便去道观祈福,说只要让他生下子嗣,哪怕是散尽家财也愿意。
结果第二年,他父亲的妾室真的给父亲生了儿子。
因为是老来得子,他父亲真的散尽了家财,先将祈福的道观修缮了一番,剩下的全发放给村里百姓,只留日常所需。
隔年,他娘又给他父亲生了个女儿。
于是,罗广与道结缘。
他父亲对罗广极好,可是在罗广十岁的时候,他父亲就撒手人寰了。
父亲的离世,对罗广的打击很大,让他对生老病死极为的敏感。
成年后,罗广便进了道观,当了道童,追寻那道经中所说的“长生”。
为了专心修炼,他远离了俗世。
连娘的离世,妹妹嫁人,他都没有回去过。
直到老观主仙逝,他成了道观的新观主,加之修为遇到了瓶颈,他打算下山历练,顺便看看家人。
结果再见妹妹时,她已没了生机。
那一刻,高悬于天的太阳放出的光芒,让罗广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想远离俗世,可俗世却没有远离他。
寒风再度呼啸而来,也将罗广的思绪卷了回来。
一道众多声音组成的喊杀声传入罗广的耳中,继而数竿长枪刺入了他的身体,剧痛让罗广整个人的身躯都抖动了起来,让他瞬间清醒了一些,感受到体内的生机一点点的消散,他直起身子,缓缓开口道:“这世上,真的有长生么.”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罗广缓缓闭上眼睛,手中的长柄刀也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