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只要您同意接受文化院的全面督导，一切好谈。如果您觉得在学院教书太过操劳，他们也会全力帮您运作电影振兴委员会主席的职位，是立即。”
“不可能，我要是答应了这个，以后都没脸提自己是学院的人。更何况还有那些忠武路的前后辈，我们曾经为了挽救电影事业一起在光华门前静坐，如果现在我选择提前离席，他们又怎么想？”
朴起庸表态之坚决，让李明善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位老师。
说他颇具文人风骨吧，可为了能争取到三星集团的扶持资金，老朴能在元旦当天巴巴跑到洪馆长面前请安。
说他谄贵媚上吧，现在面对卡卡·朴一家递来的橄榄枝，却能毫不犹豫地弃之如敝履。
这人啊，就挺复杂的。
朴起庸虽然心情激动，可李明善表现出的犹豫还是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看起来，你有不同意见？”
“也不完全是”，李明善小心斟酌着自己的措辞，生怕这老头一下子被刺激够呛，再嘎过去就麻烦了。
毕竟现在这个时节，AED也不是谁都能使的玩意儿。
“在来见您前，其实我还特意去拜访了《朝鲜日报》总编，然后向他打听了一些之前的事情。”
虽然李明善提的隐晦，但作为亲历者，朴起庸又怎么会猜不出他想说什么，“所以，你也赞成缩减本土电影份额？还是说，你也认为我们这些人都是一群只能躲在保温箱里的蜱虫？”
“呀，老头儿一码归一码，你别把自己的想法强加我身上啊，蜱虫我可没说过。”
“那就是赞同缩减份额喽？”
“昂！”
“我打死你个狗崽子！”
眼看朴起庸就要暴起，提前做了准备的李明善已经闪出了危险区域，“呐，说好的理性探讨，不带人身攻击的啊。”
“好好好，理性探讨是吧”，发现追击无望，朴起庸气鼓鼓地把已经握在手里的皮鞋重新套在脚上，“来，我倒要听听你这个连电影理论基础考试都要带小抄的狗崽子能说出什么大道理。”
“咱们抛开曾经被西方金融收割这件事，世纪末加入全球贸易体系对南朝鲜这样的外向型经济体是好是坏？”
朴起庸咬了咬牙，“好。”
“第二，无论是舆论宣传，还是观影人数排行，这些年本土电影是不是已经压过了好莱坞？您也别提什么身土一体，那玩意儿纯是农协那帮人为了给自己创收提出来的口号。”
“是。”
“好，进入第三个问题。”
既然朴起庸还能正常交流，李明善对说服他的信心又多了几分，“那您有想过06年你们发起的运动为什么没有得到大部分国民的支持吗？要知道99年那会儿，忠武路光头运动的支持率可是相当高的。”
面对这个问题，朴起庸沉默了。
自家人知自家事，朴起庸不是不清楚在这7、8年里忠武路发生过什么。
答案就是什么都没发生。
在每年146天的保护配额里，忠武路的参与者们忙忙碌碌，但一年到头经得起检验的也不过沧海一粟。
倒不能说完全没有精品出现，譬如万千韩娱起步必抄的《杀人回忆》《老男孩》，让奉俊昊一战成名的《汉江怪物》，以及情节羞羞到引来众多大物观赏的《王的男人》。
这些电影无论拍摄手法、商业属性还是话题讨论度，的确堪称当年翘楚，在本土市场也敢与好莱坞电影打的有来有回。
可这些最多只能说朴赞郁、奉俊昊、宋康昊这些人的天赋拔尖，但从整个基础面看，水平其实并没有发生实质提升。
别说立意深刻，就连题材新颖都难得一见。
不是掺加了经典三连套的爱情片，就是一大堆同质化的跟风作品。
商业片都是如此，更别说出了名的赔钱货艺术片。
这么玩了几年下来，当年出海赚刀乐的雄心壮志早已经成了水中泡影，就连看惯了套路片的本土百姓也用脚投票，选择站在了忠武路的对立面，纷纷开始反思自己当年的决定是否正确。
如果不是因为看了太多让人失望透顶的事，自己也不会被这狗崽子的一部剧本草稿就轻易骗了去。
这也是朴起庸一直苦苦支撑着电影艺术学院的原因。
他总是巴望着在这些有志于投身电影艺术的学生里能出现更多的奉俊昊、宋康昊。
但很可惜，他送走了一届又一届，也失望了一年又一年。
“给我，一根烟吧。”
“给。”
“打火机不错。”
“送您？”
“不要，我怕孝周那丫头跑来找我麻烦。”
“其实……这是西卡送的。”
啪！
“看把你嘚瑟的”，朴起庸一巴掌狠狠盖在了李明善脑瓜上，“我可没让你当玩家。”
“玩家？”
李明善虽然被抽的神情恍惚，可事关名誉，也由不得他不开口分辨，“讲道理啊，我现在的状态可是单身啊单身，纯的！”
“呦，换词儿了哈，以前不是总说自己是母胎solo，汉城第一深情么？”
李明善羞惭地低下头，两根食指不停在鼻尖下碰来碰去，“那不是……夜太黑月太美，然后一时激荡就荒唐了几回嘛。”
叼着烟卷的朴起庸不自觉地把手攥紧又松开。
好想打人啊，激和荡，还几回。
“说正经的吧，他们为什么选我？直接从演员、导演、编剧这几个协会头脑身上下手不是来的更直接吗？”不打算在次数上过多纠结的朴起庸选择换个话题。
“一方面他们觉得想要改变现在的忠武路们是一件高投入低回报的事情，而且很容易再次激起光头运动之类的抗议。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从未来的中坚力量下手，有了您从中潜移默化的影响，之后从电影学院毕业的学生会更贴近他们需要的模样。”
“那另一方面呢？”
“你徒弟我在人家手里有把柄啊，很难办的那种。”
朴起庸面皮狠狠地抽了抽，绕来绕去，合着根源在你这呢？
叛徒，呸！
不爽归不爽，其实这位电影学院院长自己也清楚，就如同之前把保护配额从146天削减至73天一样，忠武路重新接受文化部统管其实早已经是注定了的事情。
不说其他，从拍片到上映，想要做出一部质量上乘的电影，哪个不需要大把大把的投钱，钱从哪来？出资人又受哪个约束？
再结合早已背离的舆论环境，这些挡不住也没法挡的事情，其实忠武路上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却又不敢承认。
所以接受统管无非或迟或早，显性还是隐性，被动和主动的差别。
大势所趋，迟早的事。
“真不爽啊，没想到我也有跟李沧东站在一起的时候”，朴起庸长叹一声，终归是接受了这样一个现实。
眼看事情暂告一个段落，心情放松李明善心思又开始活泛起来，“您老人家要是觉得以跟李沧东并肩为耻，大不了再向前走几步，从质疑到理解，直到完成超越就是了嘛。”
“滚！”
“别急啊，我还需要您搭把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