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和老天赌富贵
“啪……”随着一声脆响,残垣断壁中冒出一股白烟,一名提着铁骨朵,穿着皮袍的大汉应声倒地,捂着脖子爬出两米远再也不动了。
这是个位于宁远城东驿道南侧的废弃村落,房屋不多,基本全都成了残垣断壁,道路也不复杂,从村头到村尾只有一条百十米长的土路,四周全是荒地,只在北边有一片小稀稀疏疏的小树林。
可就是在如此简单的地形中,这支由两名红甲摆牙喇率领的女真小队却已经死了三个人,其中还包括一名红甲巴雅喇。而面对的却只有一个明军探马。
此等场面让剩余的女真兵有些踌躇不前,纷纷躲藏在附近的墙垛后面,探头探脑的向那间破房子张望。看到没有任何动静才小心翼翼的靠近,攥着弓的手由于吃力和紧张微微有些发抖。
“嘿嘿嘿,至少有三个了,今天老子算够本了。儿子啊,长大了千万不要学爹下海做匪,一定得读书认字。爹只能帮你到此了,逢年过节的想着去坟上填把土!
唉,还是算了吧,爹怕是回不去了,要是陛下所说的石碑上能有爹的名字,你就去石碑前面磕几个头也成,总比尸骨未存强。”
破房子里蹲着一名穿着蛤蟆皮军服的陆军士兵,从胸口的铜星上看应该是名什长。此刻他手里的短枪已经上好了膛,正顺着砖缝向外张望,嘴里还嘀嘀咕咕的。
黄六,四十多岁,黑黑瘦瘦,一嘴南方口音,陆军前卫什长。在陆军中除了极少数中高级军官是从海军陆战卫中抽调来的,很少能见到南方人,黄六是个特例。
他本是福建人,当年跟着林阿娇在海上纵横十数载,后来又成了林南平的手下,虽没有什么大本事,却是个操帆的好手。
后来林南平归顺了海军袁总督,海匪改编成了海军,黄六也成了战舰上的操帆长。手下带着十几名徒弟,虽然官职不高,日子却过得安生。两年后娶了一位通州本地的寡妇,隔年就有了个大胖小子。
有道是福无双至,好日子过了没几年,黄六就在一次远航时遇到了风暴,结果被断了的帆索抽在左臂上,顿时骨断筋折。
胳膊倒是治好了,手也保住了,但不能用力。放在平常人可能还不碍事儿,但做为操帆手,一条胳膊用不上力气,工作就没法干了。
上不了船,也不算绝路,黄南平对这帮老哥们还是挺照顾的,亲自去见了袁可立,把黄六从海战卫转到了陆战卫当了试百户,然后又被李如樟从海军调入了陆军,成为正式百户。
按说这是个不错的结局,他已经年近五十了,干不了几年就能离开一线队伍转入后勤或者工厂,待遇也不会差,这辈子基本就算拿下了。
可是从常年波涛汹涌的大海突然到了陆地上,生活变得平稳了,黄六反倒不太适应了。再加上身边没有熟人,想聊几句都找不到合适的倾诉对象,很快就染上了酗酒的毛病。
结果接二连三的因为违反军纪被处罚,从百户一路降到了什长,若不是李如樟看他是海军里的老人,估计被开除都是轻的。
这次陆军跟随皇帝御驾亲征,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提前在内部还是经过遴选的,平日里表现不好的一律留守,黄六自然在列。
但这家伙不甘心,按照陆军的规定,凡出征作战饷银就会提高,至少得翻倍,若是立了功还有大笔赏赐。于是又舔着脸找到了李如樟,指天发誓滴酒不沾。
出了山海关,黄六主动要求担任前军探马,带着本队在大军前面探路。最先发现了女真主力踪迹,并用烟花报警的就是他。
可能是立功心切,黄六觉得光发现敌军得不到什么大奖励,如果能打死一名敌人将领,立功受奖必须手拿把攥了。害怕?不存在的,海里的风浪比任何敌人都强大,根本无法对抗,现在好歹面对的是人,有啥可怕的嘛。
于是黄六让本什的队员先撤,他以掩护为借口,拿着望远镜和长枪藏在了一个比较靠近驿道的废弃村落中,用在陆战队里学的隐蔽方式把自己埋在倒塌的土墙缝隙里,躲过了好几拨女真游骑的巡查,终于等到了目标。
驿道上来了一群盔明甲亮的骑兵,女真兵将黄六在朝鲜那边见过,大致觉得这些人是官,然后就瞄准了被簇拥在中间的人影,从二百多米外来了一枪。
人肯定是打中了,亲眼看到对方一头栽下马,至于打在什么部位、是死是活没功夫管,扔下长枪撒腿就跑,钻出村子进了树林,打算避开骑兵,找个地方先藏起来,再伺机往海边靠。
这是他事先想好的撤退路线,驿道距离海边只有四里多路,既然敌人大军已经抵达,想跑回宁远城显然是不成的。那就往海边走,只要对方没船,再多的兵马也奈何不了自己。
想法是很好,可惜他还是漏算了一点,也就是这一点要了他的小命。女真人是不熟悉水性,但人家可是从小长在山林之中的,追踪猎物的技能和他驾船凫水的技能不相上下。树林并不能成为有效掩护,很快就被发现了踪迹。
眼见追过来的敌人越来越多,黄六知道自己大概率是跑不到海边了,只能躲进一个小村子,用随身携带的两支短枪负隅顽抗。本着打死一个赚一个的原则,连续射杀了三个敌人。
“咔嚓、咔嚓……”此时追兵也学油了,不再傻乎乎的露头,全躲在附近形成包围之势,用口哨和呼喊召唤着更多追兵陆陆续续赶来。黄六知道逃跑无望,先用石头把望远镜砸碎,然后冲着南方磕了三个头,张嘴含住枪管。
至此他也没后悔,吃大海这碗饭的人,从踩上船板那刻起小命就已经交给老天爷了,能活着靠岸算赚了,一去不返尸骨无存就算赔了。这是在和老天爷对赌,押上生命赢取富贵,一把一利索,心甘情愿,从不怨天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