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刀十六国正文卷地六百五十八章时务襄阳经过庾氏、桓氏几十年的经营,已经成为晋国重镇,向前追溯,魏晋亦在此经营了二三十年,并以此为基,逐渐瓦解了东吴的长江防线。
如今梁国一统北方,襄阳更是成为重中之重。
桓温将一半的家当压在此地,遏制梁军南下。
人多了,襄阳也就跟着繁荣起来。
几十年养成的惯性,城中士卒百姓没人觉得梁军能攻陷襄阳。
不过战争也是一种交流方式。
仗打多了,晋军对梁军从仇视到漠视,再到羡慕。
“人家黑云军一人能分一百亩良田,立功之后,爵位、田地、官职跟着涨,再看看我等,厮杀了几年,还他娘的一双草鞋,上无片瓦遮身,下无婆娘暖床!”一个高大汉子在酒肆中愤愤不平道。
“可不是,上次击退梁军,张头儿杀了一个黑云将,击伤三人,一壶酒,一斤熟肉就给打发了!”
黑云将大多是骁勇善战的老卒,在战场上悍不畏死,一把大斧在手,四五个晋军近不了身。
这人能斩杀一名黑云将,必然也是晋军中的精锐。
“听说张头儿的军功被上面姓褚的小子顶了……”
一听这姓氏,就知道是当朝太后的家族。
“这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褚家一条狗放出来,也能骑在我等头上。”
“你说褚家都这般荣华富贵了,还要顶这点军功?”
“你懂什么,褚家那么大,良田万顷,家中的狗也姓褚!”
众人越说越是上火,声音也越大。
酒肆掌柜赶紧出来劝阻,“诸位兄弟小声些,隔墙有耳,若是被人听到传上去,当心军法无情。”
“怕个鸟!某追随大司马九年,南征北战,斩下的首级都有三十多颗,头发都熬白了,到今年也才一百人将!”张头儿一拍桌子,指着自己鬓间的一缕白发。
在江东没有家世,没有背景,再骁勇善战都没用。
荆襄军中,从将军、参军到一个小小的书吏、曲长,都是大姓出身。
“当年的大司马何等英雄,如今却是……”另一个更年长的军汉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
当年桓温至少敢踏入关中,射杀氐秦太子,击败姚襄,收复洛阳。
如今却在合肥城下一败再败,一心一意扑在朝堂上。
“诸位兄弟,今儿就算我请了,还请嘴上留个把门的,我这营生不容易,可别被你们拖进去了……”掌柜哭丧着脸。
“杨掌柜,伱当年也是上阵厮杀的汉子,手断了,又不是鸟断了,何以软成这般?”一人大声嘲笑道。
众人跟着大笑。
杨掌柜也哈哈大笑,不以为意,还要掏出家伙给众人看断了没有,这么一打闹,军汉们也就忘记了发牢骚,闹成一片。
这时酒肆外一人大喊:“快,东市小巷有说书人在讲高平陵!”
“嗡”的一声,酒肆中一大半的人跟着跑了出去,生怕挤不进去。
这几年江东多了许多说书人,以三国旧事编了一套《三国演义》,不仅市井小民爱听,军中士卒也喜欢听,就连官宦人家也孜孜不倦。
高平陵说的是曹魏高平陵之变,司马懿洛水之誓诓骗天下,夷灭曹爽三族。
杨掌柜靠在酒肆的门柱上,眯着眼望着赶去的人群,眼中的市侩之色一扫而空。
“杨掌柜好手段!”身后传来一道厉喝。
接着便是刀出鞘的声音,三把刀同时架在杨掌柜脖颈上。
杨掌柜靠在门柱上,头都懒得回一下,“阁下是来喝酒还是谈事?”
“哈哈哈,好胆色,某来一趟不容易,须得好酒!”
“西域蒲陶酒如何?”
“你连蒲陶酒都有?”身后之人声音变了样。
汉灵帝时,孟达之父孟他以一斛蒲陶酒,从张让手上换了一个凉州刺史。
魏文帝曹丕、和大名士陆机都曾作诗赞美此物。
“李督护要什么,在下这里便有什么!”杨掌柜不回头就知道来人的底细。
“嘶”的一声,背后之人先是惊讶,接着便沉默起来。
但一股淡淡的杀意若有若无的升起。
不过杨掌柜还是不为所动,或者根本就没将身后的督护放在眼中。
所谓督护,监督一军之事,随时向朝廷禀报,还有带兵之权。
位置不高,权力却不小。
缉拿细作正好在其职权之内。
“阁下到底何人?”李督护发现自己还是小看这个酒肆掌柜了。
这种气度,这种胆识,绝不是寻常人物。
杨掌柜用断手推开脖颈上刀刃,缓缓转身,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眼神平静而深邃,仿佛一汪深潭,“李督护豫州襄城人,名伯护,八岁随流民南下荆襄,年十四,入荆襄军,十七随大司马伐蜀,骁勇善战,斩杀成汉大将许龛,升为都尉,二十五岁,随大司马北伐氐秦,率部斩将三人,击败三倍之敌,大司马退兵,为苻苌、苻生所攻,阁下舍命相救,得大司马器重,提为督护。家中妻妾十一人,四子七女,在江陵有良田七百亩,僮仆三十一人!”
从姓氏就能推断出他的出身,肯定不是士族出身,能混到督护基本到顶了。
李伯护满脸冷汗,感觉自己就像一飞蛾,困在对方的蛛网上。
既然对方能说的如此详细,肯定能找到他的家人。
不,能神不知鬼不觉挖出他过往的人,肯定不是一般细作。
这种人他得罪不起。
有些东西早已心照不宣,梁国如此强盛,江东内斗不断,三国演义,李伯护也听过,大司马分明在走司马懿的老路,一场大乱肯定少不了。
如果江东政治清明也就罢了,但却是一地鸡毛,朝廷自顾不暇,大司马接连兵败,对晋军士气打击极大。
这样的江东如何是梁国的对手?
以前北国是胡人,南面团结一致,如今大梁是上国。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就连很多江东士族都在北面留了一条后路……
“在下想说的是,以李督护之功,不该连个爵位都没有!”杨掌柜一句话就命中了他的心防。
没有爵位,田产钱财都是虚的,随便一个上位者随便一个借口就能夺走他的一切。
但想在江东混一个爵位,对他这样的庶族而言,根本不可能。
“你……”李伯护好歹也是见过大场面之人,却被这个小小的酒肆掌柜压的抬不起头来。
“机会来之不易,识时务者为俊杰,蒲陶酒已经备好,李督护可否赏光同饮之?”杨掌柜目光如炬,脸上却全是招牌式的笑意。
“杨掌柜可是摊上什么事了?”刚才吵闹的几个军汉去而复返,手按刀柄,面色不善的望着李伯护一行。
两年时间,杨掌柜在襄阳城里面结识了不少人。
“无事、无事,玩闹而已。”杨掌柜迎着刀刃走上前去,站在李伯护面前。
李伯护咽了一口唾沫,挥手让属下收起了刀,“哈哈哈,早就想尝一尝你的酒,今日适得其会,不醉不归!”
“不管南北,四海之内皆兄弟,不醉不归!”张头儿也松开握在刀柄上的手。
又到了星期一,诸位大佬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