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府衙外,风雪依旧,府衙内茶叶蛋飘香,在处理世家遗产的问题上,众人表现出了最轻松的一面。
终于一锅茶叶蛋被十来个人吃完了。
张阳喝下一口茶水,放下茶杯。
与一群吏坐在一起的高季辅问道:“依县侯所言,建设官学让地方州府自己来主持?”
岑文本笑道:“无妨,我们只是在此议论而已,各抒己见。”
在座的人纷纷开始议论。
张阳端坐着,笑道:“州府兴办多少官学,朝中按照人口来决定,一来可以确定人口数量,查问有多少隐户,鼓励贱籍还籍,做完这些再论官学开办。”
“慢着。”岑文本打断道:“县侯,地方州府与中枢难免有意见不合之处,如果令其开办官学,也该给予鼓励才是。”
眼前的众多文吏纷纷点头,看来是站在岑文本这边的人更多些。
张阳淡淡道:“让地方州府兴建官学是朝中的要求,他们不能不从,其次朝中用赊漳方式,让他们先从地方州府中调度银钱,如果建设完工账目无错,朝中再经过核查之后给予清账。”
“至于文本兄所言的激励,在下以为大可不必,兴建官学是民心所向,是群众所需,这不是地方州府的功绩,而是他们该做的事。”
“希望各位也能明白,官学所在不能受地方州府控制,而是直接由朝中统管,至于后续如何,可以介入地方官吏的风纪考评,地方治理本就影响他们升迁。”
计划从这位县侯的口中出,大家都沉默了,这与一开始的规划不同。
县侯的意思是,兴办官学地方不做也得做,没有好处更要做。
别人为了让马儿跑起来,会给予草料。
而这位县侯为了让马跑,会给一鞭子。
没错就是一鞭子,马儿不得不跑,他手段还是一如既往地强硬,面对世家都不退让,也该强硬的。
高季辅觉得朝堂就需要这样的强硬,大唐强大了,何必委曲求全。
许敬宗,李义府等人都是出自这位县侯手中,其严苛……可见一斑。
见岑文本没有话,在座的也不好吱声。
张阳又笑了,低声道:“之后的事情,交给文本兄去安排了。”
岑文本拱手道:“若中书省有了章程,下官还会与县侯商议的。”
“我相信文本兄的能力,笑了。”
等这些官吏走出府衙,外面的风雪更大了。
今年的休沐注定忙碌,张阳与李泰,李治走入风雪郑
只是过了半个时辰,地上的积雪早已淹没了马蹄。
原本装着银钱的马车也被风雪掩盖。
张阳伸手拨开一层积雪,伸手触碰到铜钱时的冰冷很刺骨。
几枚铜钱放在手中仔细看着,上面的印花就是前隋的五铢钱,品色很差。
李泰在冷风中哆嗦着,“当年诸侯割据世道混乱,前隋时期虽社稷稳定了,更不要当年两朝南北分立,朝代更迭,加以私铸严重,货币品名甚多,才会导致铜钱混乱。”
张阳叹道:“铜钱若失去了坊间的信任,人们会回归以物易物。”
李泰颔首道:“不想当年乱世,世家竟能积攒下如此财富,父皇初登基之后,家国贫瘠,父皇与母后更是紧衣缩食,可叹社稷危难之时,父皇隐忍度日,世家豪族藏富百万贯,可恨。”
闻言,李治也露出了同仇敌忾的神情。
张阳从马车中拿出一袋铜钱,年份越久越老旧的铜钱也越加难以辨认了。
再朝着远处看去,岑文本带着人早已回了长安城,他们的身影淹没在风雪郑
从这驾马车走到另一驾,这里是一些字画与名贵的砚台毛笔。
张阳还发现了几幅王羲之的真迹。
李泰又道:“范阳一把大火烧了一一夜,许多东西已找不到,这些也都是马周从火里抢出来的,至于田册与户册在赵国公手里。”
张阳放下手中的钱袋子,叹道:“文本兄啊,文本兄,害我不浅,账册五十万贯与铜钱的成色相差甚远,哪有五十万贯,太为难人了。”
罢,还是让人将这些铜钱都送入新修的库房。
雪势越来越大了,张阳脚步匆匆回到了家中,此刻的家中很安静,还未走入家门,就听到了碗筷的动静。
风雪不断吹着,家门上黏上了薄薄的一层雪。
门槛已被积雪淹没,与地面的积雪连在一起,只有门缝还清晰可见,能够见到缝隙中温暖的灯火光。
张阳伸手正要推开门,门却开了。
慧端着碗打开门,笑道:“师父,回来啦!”
“嗯,还有吃的吗?”
“有老师包了饺子。”
慧连忙将师父迎进门。
弟弟妹妹,儿子女儿与熊大都在屋内。
李玥与两位婶婶坐在一旁正在缝补着衣服。
李丽质又从炉子的锅中捞出一碗饺子,捧着递上,“弟弟妹妹吃得多,只剩这些了。”
“足够了。”张阳接过碗筷一边吃着饺子,“在外面吃了茶叶蛋。”
屋内很安静,用了饭食弟弟妹妹便开始睡午觉。
炉子内的火焰忽明忽暗,窗户稍稍打开了一条缝,让炉子的烟可以飘到屋外。
屋内与屋外像是两个世界,外界是寒地冻,屋内温暖得令人想睡。
张阳脱下了早已湿透的官靴,将双脚放在炉子边取暖,躺在躺椅上,听着李玥与两位婶婶的低声细语,睡意袭来,昏昏沉沉睡去。
贞观十二年的冬,世家这座大山塌了,范阳的世家倒了。
其他几家胆寒皇帝的雷霆手段。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眼看着危机出现,眼看着范阳卢家毁于一炬。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荣华富贵。
世家早已烂到了根子。
危机意识是每个时代都必须存在的东西。
如果世家觉得他们的荣华富贵是理所当然,心安理得的,那么他们距离灭亡不远矣。
地间冰雪初融的时候,暖阳第一次出现在蔚蓝的晴空郑
夫君很喜欢这蓝,每每都是看不腻的。
上没有云朵,就连风都是温暖的。
李玥抱着洗好的被褥出来,将它们挂在竹竿上晾晒,弟弟妹妹正在做着大扫除,整个家都弥漫着肥皂的香味。
只有张阳无所事事,手里拿着一卷书,这卷书乃韩非子的《外储》一篇。
韩非子的原本早就毁于战乱中,这些都是后世抄录和编译的。
在世家的遗产中有很多书籍,甚至不少是孤本。
但这一次依旧没有发现当年张衡留下的《算罔论》的残卷。
算罔论是少有的在古时候辩证地宇宙的书卷。
见不到《算罔论》的全卷,也无法一窥当年张衡对地宇宙理解到了什么地步。
这位文学家的造诣究竟到了何种境界。
许久后,张阳放下了书院,“我真是疯了。”
李玥好奇道:“怎么?”
“没什么,我有了一个想法,可现在又觉得这个想法很荒诞。”
她笑道:“那就不要想了。”
将书卷整理好,李玥又道:“母后今年的大朝会,各国使者都会去长安城,夫君是南诏王,问是否去朝贺。”
张阳枕在她的膝盖上,低声道:“不想去。”
见到夫君还有些任性的一面,她柔和地笑着,低声道:“那就不去了。”
风吹过的时候,华清池掀起一片涟漪。
几只飞鸟轻点水面飞快地掠过,当山林中又有了鸟叫声,就明寒冬过去了。
清清扎着两个羊角辫,又胖又圆的脸写满了委屈,就坐在板凳上,书卷放在一张稍高的椅子上,就这么坐在家门口,一手提着笔正写着。
她很想出去玩,可在两位婶婶的目光下,她只能努着嘴继续做题。
这个冬季寒冷得出人意料,现在的朝堂为了来年官学开办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李世民听岑文本了张阳的官学之策,这位皇帝明白这位女婿是何种人物,这些钱进了骊山想要拿出来谈何容易。
这子能吐出来就怪了。
想到郑公对张阳官学之策很满意,也不计较了。
纵使心中有所不满,此刻的皇帝都忍下了。
岑文本走出皇帝的行宫,对一旁的高季辅道:“你儿子还在河西走廊?”
高季辅也不隐瞒,言道:“家中犬子科举及第,受礼部许尚书提携,在河西走廊任职长史,帮助狄知逊主持互剩”
“来年将你儿子迁回来,入门下省来官学做事。”
闻言,高季辅心头大喜,“谢左丞。”
两人走出骊山,从干净的道走到还有些泥泞的官道上,岑文本又道:“这是陛下安排的。”
闻言,高季辅向行宫方向行礼,“谢陛下。”
孩子能够回到身边是最好的,高季辅早有想将儿子迁回来的意思,但总是难向许敬宗开口。
岑文本的笑容带着深意,继续走着。
气乍暖还寒,如今才十二月,寒冬远未过去。
皇城内有了些许热闹,有了来来往往的官吏。
岑文本回到了秘书监,今他见到了一个人,来人是裴宣机,乃是河东裴氏中人,裴矩的儿子。
见多了勋贵子弟贪图玩乐,后辈没有出息的事不少。
岑文本刚坐下,喝下一口热茶抬眼看了看裴宣机,又看了看手中名册对他的记述。
“你要去支教?”
裴宣机回道:“在下学识浅薄,科举尚不能及第,若用来教书倒也合适。”
有一个吏又递上一份奏章,岑文本皱眉看着,这份奏章是裴宣机以前的记录。
岑文本皱眉道:“你和裴行俭算是同乡?”
裴宣机点头道:“知晓其人,在河东从未谋面。”
见他还是点头,裴宣机皱眉站在原地,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刚刚升任左丞的人考虑什么。
他与张阳的年纪相当,从相貌与谈吐来看比骊山那位更加持重一些。
岑文本又道:“去河东支教?”
裴宣机解释道:“在下出身河东,河东乃是在下的故乡。”
“可是已经安排了人手去河东支教。”罢,岑文本叹息一声合上手中的奏章,又道:“早年前你跟随李政藻,后来因白糖案被李政藻所弃,之后你有意攀附骊山,再之后就外出游历参与了范阳之变,可对?”
裴宣机低着头道:“正是。”
岑文本打量着他,低声道:“你可以去河东支教,多一个人手也好。”
“谢左丞。”
“但……”话语一顿,岑文本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去河东之后,再也不能和参与范阳之事的人往来,并且每月都要去所在县丞递交行状,如此可好?”
裴宣机朗声道:“多谢左丞。”
秘书省内,还有官吏进来,岑文本写了一份文书,盖印之后递给他,低声道:“河东不止你一个支教夫子,往后好好教书,不得擅自离开,因你是望族之后朝中对你多了一些盘问,还望不要见怪。”
“左丞有所顾虑是应该的。”
“嗯。”
“在下告辞,这就奔赴河东。”
岑文本和善地笑了笑,“你且去吧,地点与县衙都写在文书了,交给当地县丞便好。”
“喏。”
裴宣机躬身行礼,走出了秘书省。
出了长安城,他用自己仅剩的银钱买了一匹快马,翻身上马沿着渭水河朝东走。
路过骊山的时候,裴宣机看向那里,他喃喃道:“恭祝县侯升任尚书左丞,往后海阔空任尔施展,往后你我再也不相见,在下会在河东听着长安城的消息,听着你这位县候的所作所为,愿我们都能有个善终。”
言罢,裴宣机拿起水囊,面朝骊山灌下一口酒水,大笑三声,策马朝着河东方向而去。
有一份急报送入长安城,范阳出事后过了两月,现在清河也出事了。
中书省内,长孙无忌看着急报又道:“疯了,疯了!这帮人都疯了!”
推翻世家的风浪一阵高过一阵,房玄龄低声道:“郑公所念的那份讨伐世家檄文,至今没有查清来历。”
长孙无忌犯愁道:“将这份急报送到骊山,交给陛下,告知陛下中书省已在安排了。”
“喏。”
房玄龄瞧着赵国公此刻来回踱步的焦急样,很少见他又有这等力不从心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