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前的谈话不同,这一次裴宣机是孤身前来,更没有带银钱。
李泰坐在村边,身边放着炉子,炉子上的锅煮着茶叶蛋,手里还拿着一颗正剥着。
裴宣机瞧着李泰的神情颔首道:“魏王殿下,老夫已经在你面前站了许久。”
李泰吃下一口茶叶蛋点着头,“本王看到了。”
俩人相顾无言,又是沉默片刻,裴宣机再言道:“魏王殿下好似不欢迎老夫。”
“你今来没有带钱。”
闻言,裴宣机欲言又止,如鲠在喉,心前两次带钱来的时候,魏王殿下还客客气气的。
此番态度变得当真是快,令人咋舌不已。
干脆,裴宣机也坐在一旁不言语了,只要魏王殿下不搭理自己,他也不再话了。
魏王不过是刚戴冠成年,自己却已冉中年,没必要为一个孩子计较。
思量这些,他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既然魏王殿下如此,老夫也不用这般迎合。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不多时侍卫带来的一只腌制好的鸭子,李泰吃了手中这颗茶叶蛋,便开始烤鸭子。
鸭子杀了之后,还腌制了半日。
炙烤之后,油水都流了出来,当油水滴落在燃烧的木材,能够听到滋啦声。
香味传来,让裴宣机咽了咽口水,他这才想起来已经是午时了。
侧目看去,却见魏王将胡椒碾碎,与盐混合在一起撒在那只烤鸭的表面。
大唐有了胡椒盐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虽胡椒很贵,但有了胡椒盐便可以让食材多一种调味,吃得好,吃得健康一直是一件大好事。
裴宣机感受着自己腹中空空荡荡,再看李泰已经开始给自己的侍卫分食那只鸭子。
见到对方窘迫的模样,李泰撕下一只鸭翅膀,让侍卫去递给裴宣机。
“哈哈!多谢魏王殿下。”他接过鸭翅膀,便啃了起来。
这一啃越发不得了,这烤鸭味道确实美味,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鸭肉。
对文人来炙烤过后的食物,并不算好事,裴宣机更喜欢炖得软烂的炖肉。
吃习惯了炖肉,那种炖得烂湖的肉撒一些盐,吃起来也就那般这样。
可这个鸭翅膀,是裴宣机活了近四十年以来,吃过最美味的食物。
他用力嘬了嘬鸭骨头,便走上前看魏王殿下捧着那只烤鸭满嘴肥油的模样。
李泰再将一只鸭腿分给自己的侍卫,“你看着本王作甚?”
裴宣机颔首道:“老夫平生最痛恨浪费吃食的人,若魏王殿下吃不完,老夫也可以分担。”
李泰身边的几个侍卫啃着鸭肉,最近他们的日子太苦了,难得吃上一顿荤的。
这边狼吞虎咽吃着,一只鸭子被吃了个干净,连鸭架上的肉也被吃了干净。
看得裴宣机心头酸楚,此时更饿了。
不多时又有几个侍卫带来了一碗菜叶子,李泰接过碗又开始吃菜叶子。
这菜叶子是李泰每都要吃的。
今菜叶子煮过之后,用一些肉末搅和过的,这些菜叶子泛着油光。
吃着菜叶子,李泰又道:“你出门不带干粮的吗?”
裴宣机一脸悲怆,“老夫本以为,骊山会懂待客之道,至少给一口饭食吃,不料这骊山不闻不问,老夫半辈子读书,读得都是圣贤典籍,却被这乡野之地如此欺凌。”
在他眼里,他已经把自己当作骊山的客人了。
李泰嚼着嘴里的菜叶子,“裴兄,今日为何不带钱?”
裴宣机感慨道:“老夫此来是看看骊山的山风如何?还听骊山县侯要自立山门,老夫慕名前来,不料这骊山竟这般慢待,且等老夫回去,必要写一篇文章,痛斥骊山行径。”
李泰站起身,转身就要回到村子。
裴宣机又上前一步,“可否请魏王殿下带老夫进村,与那骊山县侯好好谈谈待客之道。”
李泰擦去嘴边的油腻,“下次来可以带着银钱,之前的定金不够,怎么一直没见你多带些来?”
“银钱筹备还需要一些日子,老夫也在等着他们的消息。”
“是呀,这么多银钱,光是运送就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财力。”李泰的神色犯难,“昨日中秋,父皇来骊山用中秋宴,也起了造纸术,如今并不是你们一家要买,还望裴兄告知那些人。”
裴宣机站在原地,神情越发纠结,想要再往前走一步,却又被侍卫给拦了下来。
这骊山就是一个禁地,寻常人想要进去很难。
“魏王殿下,敢问陛下开价几何?”
李泰脚步停下,回头看向他,“自然比你们高。”
裴宣机反倒显得很镇定,他满不在乎,“敢问朝中当真可以拿出如此多的银钱吗?”
李泰颔首道:“裴兄,买造纸术不只是用银钱就可以,父皇能够给予能够作价几何?土地?封侯?哪怕是朝中的地位,有什么不可以?”
“不过眼下姐夫还未答应这件事,世人皆知骊山县侯为人处世重利,却不在乎名声,父皇回宫之后便大发雷霆了,父皇与姐夫谈得并不愉快。”
“若你们能够拿出更多的银钱,姐夫不定才会有所动摇,还请你回去之后,给那些人送去消息。”
李泰笑着拱手行礼。
裴宣机再问,“魏王殿下帮骊山县侯能够得到何种好处。”
李泰转过身,不再回答他。
地方门阀胆敢与皇帝争利吗?
这个回答是肯定的,他们敢,而且为了造纸术,甚至不惜和皇帝翻脸。
一个掌握了造纸术的皇帝对他们来威胁太大了。
自洛阳的事情之后,李世民已然拿出了自己最坚定的立场,甚至开始挟持那些落狱的世家子弟,强取豪夺。
李世民已经做出了此番行径,他若是得到了造纸术,只会越加猖狂。
裴宣机没有再停留,他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中秋的第二夜里,徐孝德今才来骊山,原以为中秋那他会来,又因为朝中的事情耽搁了。
张阳知道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尤其是徐孝德这种事业心很重的臣子。
徐慧知道爹娘来到骊山,她很是高兴,帮着自己的爹娘收拾着住处。
朝中给了中秋的休沐,她们一家人也可以短暂的团聚几日。
徐慧这两年的变化很大,时常在汝南公主身边做事,谈吐与气质更好了,落落大方,又有礼数,只是经过这两年的培养,徐慧的数术水平与理解事物能力,早就不是寻常人可以比拟的。
也就是这样,她身上又多一份清冷,令人难以接近的气质。
徐慧的母亲给她整理着发髻,“过两年就笄礼了,公主殿下有何打算吗?”
“老师还未有打算,只是骊山不论男女都要二十岁才能嫁娶,母亲不用着急。”
若是乡野人家十五六便出嫁的女子很多。
徐孝德一家本是东海的望族,就算是如今家道中落了,还留有望族该有的生活习惯。
徐慧的母亲又道:“二十岁出嫁也好。”
看徐孝德还在写着奏章,她不忿道:“你个老不修的,就不会为女儿多想想?”
徐孝德停住笔抚须道:“慧儿是公主殿下的弟子,公主殿下做主也无妨。”
徐慧看着母亲生气,对爹爹这种不管不问的态度很是着急,而自己就要成年行笄礼,爹娘吵架也时常樱
“娘,女儿不着急。”
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当娘的很是心疼。
徐孝德的神情多有担忧,只是现在的徐慧太过优秀了,女子中她的才学与本领是许多寻常女子能够比的。
这才是他的担心所在。
不过慧儿还,考虑这些为时尚早,再过三五年去考虑也不迟。
徐慧挨着自己的娘,目光看着爹,“老师与师父明日早晨就来看望。”
“嗯。”徐孝德点头。
来骊山做客更多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徐孝德想要与自家的亲卷保持距离,不想受他们太多的打扰。
一家人团聚很温馨,虽徐家夫妻时常又会呛几句,又叫骂吵闹,也无碍这等场面温馨。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个规律鲜有变化,自古如此。
今夜月光洒落在骊山,笼罩在宁静月光下的村子很美丽。
张阳坐在山上,看着下方的村子,心情也平和了不少。
可在骊山的另一头,渭水河边又是另外一副景象,一伙人就要顺着渭水河游到对岸,游到河道中央他们发现眼前已经有了火把,一伙人正在等着他们。
那些人也不下水捉拿,场面尴尬了好一会儿,这些人正要游回去的时候,一张用麻绳编制而成的大网被投来,他们像是河中的鱼被这张大网折腾得好不狼狈。
将这些人捉拿上岸,李泰颔首道:“本王就知道这些人不会如此规矩的来买造纸术,没想到竟然要用这些卑劣的手段,好在骊山早有防备。”
“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送去见官,让官府处置。”
“喏!”
他们一边想要买下造纸术,一边又想要偷拿,当真令人烦恼。
牛闯带着人来了,李泰打着哈欠道:“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牛大哥了。”
“喏!”
牛闯带着村民换防,通往骊山村子的各个要道口都有人把守,甚至还布置了平时捕猎用的陷阱。
那些人准备银钱要时间,处默和许敬宗打听消息也需要时间,李泰相信帮派的能力。
只要摸清楚银钱的来路就能知道幕后之冉底是哪些人。
中秋过去了半月之后,朝中的休沐也结束了,张阳送别了徐孝德一家。
徐慧跟着一起送别自己的爹娘,然后便与武一起嬉笑着去了骊山上。
造纸术的买卖暂且停下,因为对方要准备钱,要准备许多许多的银钱。
李泰走来不厌其烦的骂着那些想要偷摸进村的贼人,“怎么抓都抓不完!”
张阳拍了拍他的肩头,“吃了吗?”
李泰摇头,“正准备用饭。”
“外交院送信来今松赞干布要来见我,要与我一件事,本来就要会客,魏王与我一起去村外迎客。”
“也好。”
“让你的侍卫去准备酒肉。”
“不是顺便一起用饭吗?”
“我事先没有准备。”张阳镇定自若。
顺便吃饭的意思是正巧可以坐下来用饭,可姐夫事先竟然不准备,为了压力锅,李泰暂时答应了,让自己的侍卫去准备酒肉。
俩人一起走到村口,松赞干布就站在这里,他一手拿着书卷,正在读周易。
张阳瞧了一眼,“周易晦涩难懂,赞普能看懂?”
松赞干布收起书卷,“眼下还看不懂。”
李泰让人收拾好草棚内的桌桉,便坐下来等着自己的侍卫端来酒肉。
松赞干布坐下之后,递上一卷书信,“这是卓嘎让人从吐蕃送的书信,是关于玄奘和尚的事情。”
闻言,李泰也来了兴致,他对这个远走竺的和尚很好奇。
张阳打开羊皮卷看着卷上的内容,倒是很惊奇,写得竟然是关中文字。
起这卓嘎,张阳还有印象,那是自己作为唐融一次与吐蕃人交手,那时是在曲江池,第二次就在太极殿,之后他就回去了。
现在看到一个吐蕃人用关中文字写信,倒不奇怪了。
信中的内容是这位卓嘎与唐玄奘的对话:
雪山终年不化,这里是一处雪山中的山谷,在圣山之下,有个人坐在湖边。
这个人身着褴褛,身上的衣服是用各种破旧的布料织成的,老人家眼前的大湖,便是吐蕃的湖,也有人将这里当作是圣湖。
秋冬时节,这里冰雪地。
每每有一阵风吹过,那帐篷便摇摇欲坠。
这老人从碗中挖出一些糌粑,放入口中又喝下一口茶水,他所喝的便是从东方关中带来的茶叶,这茶叶准备得并不多,他也只有这么一袋。
只有贵客要来拜访,他才会拿出来。
远处的有个身着僧袍的人,正朝着这里走来,那位老人站起身用吐蕃的人礼仪,一手放在胸前躬身道:“朋友,你回来了。”
玄奘走到近前,双掌合并躬身念了一声佛号,“许久不见了,朋友。”
这位吐蕃老人便是当初在太极殿出题智斗晋王殿下的人,卓嘎一脉到了他这一代,只留下了一个后人。